夜晚的黑色荒野沉寂得无边，几乎与与夜幕融为一体，只余一颗行星悬在天际——隐约可见其上的万家灯火，更衬得这边寂寥。
“放开我！”
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怒斥。
“星姐！”
是布达的声音！
九夜楞了少顷，裹上外套轻手轻脚地绕到阳台上向下张望。只见井上星全副武装，半只脚踩在飞行器的驾驶舱上。而布达紧紧抱住她另一条腿，死不撒手的样子。
这两人，什么情况？
“放手！”井上星怒极，却仍然压低声音，“你想看着领队下个月去送死么？”
“我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吧？”布达死死抱住井上星，双眼用力得紧闭。
“你只管拖住领队，我会快去快回。”
“我根本拖不住领队！这世上能拖住他的只有你！”
井上星挣扎半天都没把这块狗皮膏药甩开，当下怒极地脱口而出：“我不去的话谁去？你吗？”
闻言，布达蓦地怔住。那双青筋爆出的手也松了下来。
“布达......”井上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懊恼地上前一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你，知道......”
“你说得对。我是个没用的人。”布达后退一步，打断她，“你要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九夜蹲在原地，咽了下口水。
她虽看不见布达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强烈难过。
井上星嘴角动了又动，最终只发出一声长叹。
她轻声嘱咐：“布达，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好好照顾领队，别让他乱跑。对了，还要看牢九夜，她大哥这两天就会来。”
陡然听到自己名字，蹲在阳台的九夜浑身一震，差点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她刚刚说什么？
大哥这两天要来？
他怎么找到她的？
他动作居然这么快？
更要命的是，这个基地居然这么快就把她卖了？
她呆愣了两秒。随即，一股紧张与愤怒霎时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她抱住脑袋，蹲在原地飞快地思考。她是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去的！她得立刻离开这儿！可是去哪儿呢？单靠一双腿显然逃不远。这下，怕是要被瓮中捉鳖了！
等等！
火光电石间，一个想法冒出来。
九夜迟疑了一秒。
她旋即一咬牙，闭着眼从二楼阳台上跳了下去。下一个瞬间，她已经一屁股砸在飞行器顶上，发出老大一声闷响。
她哀嚎一声，对着驾驶舱口震惊的井上星伸手，颤颤巍巍地发出了苏醒后的首次异能攻击。
一道蓝色的小波浪从她指尖逸出，正落在井上星头顶。
漫长的两秒钟后，井上触电似地浑身一震，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见状，九夜直松了口气。
这次攻击是她一个多月苦炼的成果。井上星防不胜防，居然真被她催眠了！
来不及高兴，她捂着摔痛的屁股钻进驾驶舱，手忙脚乱地启动机器。
这架老飞船显然没有仓鼠婆婆的傻瓜机友善，她对着密密麻麻的操作界面一阵眩晕，只能瞎猫遇上死耗子地乱点。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哪个按钮起了作用，飞行器相当给面子地颤抖一下，居然缓缓从地面升了起来。
“九夜！”
她一回头，只见满脸怒容的布达将昏迷的井上星安放在地上，小旋风似地飞奔而来。
九夜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布达掏出了机械枪，就往飞行器上招呼。幸亏，这飞行器的壁比想象中结实许多，并没有立刻崩坏。
九夜还没放心多久，地上的布达就收起了枪。他在原地踌躇几秒，随即一个助跑跳跃，就搭上了腾在低空的飞行器。
他想跳上来！！
九夜瞬间慌了神，一时间忘了施展异能，竟下意识地用手去推舱门。
布达憋红了脸，紧咬牙关，一勾身跃上来。他拽住舱门仅剩的一条缝，顺势一推，就将舱门拉开了。
“你对星姐做了什么？！”了
布达抵住舱门，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神凶狠得与平日里嬉皮笑脸又善解人意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她没事，我只是把她催眠了......”九夜愣愣地回答。
话音未落，飞船热身完毕。它习惯性的颤抖令机上的两人一记趔趄。
不等他们反应，飞行器已自动合上舱门。发出一声破碎的嘶鸣后，它飞快地向头顶的星空跃去。
第55章 布达的恐惧
几个呼吸间，飞行器已升入黑沙星的大气层，即将入冲浩瀚的虚空。
“怎么回事？”九夜抓紧驾驶座的把手，从地上爬起来，“它怎么自己动了？”
布达冲到操作台前一看，顿时腿软地跌坐在地，全没了刚刚的凶狠样。
“糟了！”他脸色惨白地哆嗦，“完了......我们完蛋了！”
“怎么了？”
他缓慢地回头，唇色发白，面如死灰：“星姐出发前设置了自动驾驶模式......也就是说，它会按照预设路线将我们送到乔安所在的沦陷区！在此之前，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停下！”
“那很好啊！”九夜松了口气。她本就计划去沦陷区躲一躲，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好个鬼！这样我就得去救乔安那个青春期臭脸怪。”布达灰败的脸色愈发铁青，“这倒是其次了。你没去过战区和沦陷区......你不会懂的。那些蓝魔鬼......它们......哎！”
九夜蹙眉：“他们怎么了？”
“完全超出人类的想象。”布达闭了闭眼，痛苦地回忆，“蓝魔鬼能在宇宙虚空中自由穿梭，比人类的机甲灵敏上千倍，个体作战能力又是人体百倍。他们之间信息更是互通的。一个蓝魔鬼看到了你，所有蓝魔鬼都知道了你的下落......你不知道当年我们是如何被......”
说到这里，布达的呼吸蓦然变急促。他捂着起伏剧烈的胸口，竟慢慢摊软在地。除了几根颤抖的手指，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布达！”
九夜忙跑过去。她摸摸他的额头，发现对方体温高得吓人，背上却在冒冷汗。她愣了一下，倒来一杯温水，扶着他坐起慢慢调整呼吸。在疗养院的时候，她撞见过症状相似的病人。这多半是惊恐发作，恐惧被放大后产生的一种应激障碍。
浑身僵直抖了十分钟后，布达才逐渐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靠在飞行器一角，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喝点水吧？”九夜将水杯递过去，“抱歉，不知道你对战区那么......”
布达自嘲地笑了声，问：“我很没用吧？”
“......”
“其实，我是第二批被征兵入伍的联盟军。你知道吗？当我来到战场上，看到那么多一起训练的兄弟姐妹麦穗般地被魔鬼收割生命......我真的崩溃了，我......”
“......”
“蓝魔鬼的可怕之处......大大被联盟低估了。”他眼无焦点地望着前方，“人类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被捏死。”
他停顿几秒，道：“我们一直在做的，只是些无意义的牺牲。”
九夜沉默片刻，忍不住反驳：“我相信联盟。他们一定会有办......”
“信个鬼！”布达狠狠地握拳砸地，“你真是不谙世事！如今联盟军几乎放弃了沦陷区。联盟对外研究院捣鼓了两年也没憋出个屁！高级军官们都在想方设法地往里跑。这种情况下，你凭什么认为联盟能反转？”
“......”
“领队和星姐原本是首都星高校的精英。领队就是对联盟军不满才退出预备军的。他早跟我说过，联盟军已经被蛀虫啃得只剩下了躯壳。”
九夜闭口不言了。
从小到大，她生活在条件优越的第三星域，对联盟现状倒真没发言权。她一直默认联盟同初建时那样好。不想，时间已冷酷无情地改变了许多。
飞行器惊人的航速中，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隔了一会儿，倒是布达率先出声：“为了你那重要的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
九夜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昨天两人在烈日下的对话。
她抱着膝盖，认真想了会儿：“我当然怕死。可比起死亡我更怕没有完成想做的事，就这样抱憾而终。这样......真是太可惜了。”
上辈子她死得突然，心中充满了悔恨与不甘：她还没有变得更强；她想回贫民星看看；她还想再抱抱朋友们和玛丽莲；最重要的是，她没能遵守和索兰迦的约定，而她清楚他会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