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CP完结】(3)
这位许先生是个学问极好的老举子,一生无缘在科考上更进一步,于是遍收弟子,又因为其于授课及应试上颇有心得,故而桃李满天下,现在被帝师请回府为小帝师开蒙,那更是卯足了劲儿,从方方面面管教辛慎言,不许他有一步行差踏错。
辛慎言于两岁上父母双亡,于是便被叔父抚养了。辛意远与他这侄子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辛慎言抓周礼上,两人虽已是这世间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却未有多亲厚,辛慎言从小就是内向的性子,而那时的辛意远只有十五岁,性格比后来要刻板严肃得多,是以小辛慎言在帝师府不甚自如,如今又来了个严苛的先生,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辛慎言听得腻烦,摇了摇头便转身要走,这时周身景色一转,天色变黑,他楞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来到了那一年除夕夜的凤仪亭。
月亮静静挂在天边,远处的琉璃灯随意在亭中放着,辛慎言远远站在岸边,看亭中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说笑话逗趣儿。
这一晚的凤仪亭里是辛慎言活到现在最美好的时光。那里没有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要模仿叔父的小帝师辛慎言,只有可以将自己偷看的闲书和传奇故事大方讲给别人听的小孩辛慎言。
他在岸边久久地站着,月色与宫灯的火光粼粼涂在湖面上,波光闪闪,辛慎言的面色并无悲喜,他没有走近去听那一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时间太久,他已经忘记了,更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出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他醒了。
第4章 泡影
自前阵子被皇帝连着折腾后,辛慎言便有些吃不消,他不能叫皇帝滚下床,于是只好自己搬到偏殿对季麓生避而不见了,这把皇帝气得够呛,已经连着多日没来寻他了。
辛慎言没等来季麓生找他,却等回了他的贴身侍女林照儿。这女孩说是从小买来伺候他,实则二人便如姐弟一般,林照儿是自请回帝师府看着下人收拾洒扫,顺便帮他取几本近日想看的旧书的。
林照儿回来了,也就意味着他那些宝贝书到了,辛慎言拿到他的书,暂时也顾不上什么皇帝什么情爱了。
“这书都要叫你翻烂了!”林照儿塞给他一个手炉,并将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嗔道,“真是怪人,这些年看了这么多遍竟也不腻?”
辛慎言笑了起来,眼里也染上了平时没有的欣喜,“不腻不腻,这里面的插图和故事可多呢,看完后面的前面的便忘了,隔些时日再看就又是新的啦!”
林照儿无语,只是道,“见了这些书比见陛下还亲,我竟不知你到底爱的是谁。若是也能对他这样笑一笑,兴许你们……”
“好了……好姐姐,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林照儿叹了口气,慢慢坐在了他身边,抚了抚他鬓角,“帝师大人已不能照顾你了,你身边现只有我一人,你又与陛下是那样子,我如何能放心?你们这样两不相知,也不是办法呀……”
辛慎言又何尝不知,可他无法对林照儿说,林照儿体贴他,关心他,却不懂他。若是叫皇帝知道,与他通信的是辛慎言,而自己足足被骗了四年,那现在短暂的风平浪静才是真如过眼云烟。
尝听闻以温水慢煮青蛙,那可怜的青蛙就如一无所知般慢慢死去,但世人不知,那青蛙也许也贪恋这能杀死他的温柔之水。
“不说这个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吧,前日才下了一场雪,我都没来得及去赏景。”
林照儿见他避而不答,也只好作罢,这些年来也不是没劝过,可心结却也不是那么好解的,只得替他更衣,又拿了厚实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才领着几个宫女太监出去了。
现如今还未到最是冻人的时候,下了雪几日内叫太阳一晒也便化了,只是化雪时要冷一些。
林照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皮垫子铺在了石凳上,一边数落他不该突发奇想。
辛慎言笑了笑,很是不以为意,“哪里有那么冷了,偶尔冻一冻人也要精神一些。”
林照儿未来得及批他的歪理,就听见不远处有个极尖锐的女声高声说话。
“大人说得不错,这天气确实能叫一些不入流的货色清醒清醒!”
辛慎言一愣,待她走近了才发现这女孩子生得很是艳丽,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里尽是恨意与嫉妒。
他起身,下意识去看林照儿,只见后者朝他笑笑,“大人,这位是白选侍,您不曾见过。”
继而又向她福了福身,问好。
辛慎言一边纳罕着一边朝她作了个揖,心中嘀咕道自己可从未和季麓生的妃嫔打过交道,今日是怎么了?
女子不答,她身边的宫女极为不悦道,“我们主子昨日得陛下临幸,已封了慧贵人,怎么大人还不知道吗?”
林照儿一惊,立刻转头去看辛慎言脸色,见他果然不好了,心中又急又恼,可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伸手扶住了辛慎言,一边暗骂那狗皇帝。
辛慎言好半天才从一片嗡鸣中找回周遭声音,他脸色煞白,勉强笑了笑,“恭喜慧贵人,您是有福之人。”
“哼!”慧贵人冷笑一声,嘲道,“那是自然。能得到陛下的宠幸是天大的福气,真是不知大人如何能将陛下向外推?莫非不做帝师做了男宠,便也要效仿妃子发些拿乔的矫情劲儿?”
“贵人胡说些什么?我家大人是官居一品的帝师,是圣人血脉,你不规矩行礼也便罢了,帝师大人岂是能容你等后宫妃子出言不逊的!”林照儿气得发抖,当即骂了回去。
辛慎言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原先觉得甚是高洁的雪景,此刻那雪白的地面好像映射了宫中无数人对他探究和鄙视的目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抓紧了林照儿的手才没摔倒,然后逃也似的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慧贵人气急败坏,在后面远远地啐道,“什么东西!帝师一脉早就毁在你们叔侄手里了!偷情的偷情,爬龙床的爬龙床!凭你也配做一品大员?辛氏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慧贵人身边那宫女见她骂得收不住,直扯她袖子。
“怕什么!陛下很是喜欢我献的民间画儿,这兔儿爷已经失宠了!这么久了你可曾见过陛下去他那里?”
宫女闭了嘴,喏喏应是,可心中只觉得自己这主子太嚣张,这样的人在宫中可难保前程。
慧贵人望着远处狼狈离开的辛慎言,心中又恨又痛快,但想到昨夜陛下不仅没临幸她,还晕醉着叫了这男宠名字,心中的恨意便又涨了几分。
再说辛慎言一路奔回寝殿,脑中回荡着慧贵人唾骂他的声音,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极是,这些念头就是他明明知道却强压着不想,一直自我欺骗着的,如今被人揭了短,还一句一句抽在脸上,更是胸闷气短,天旋地转,在殿门口吐了口血便厥了过去。
再睁眼时,寝殿内烛火昏暗,只有季麓生一人守在他床前。见他醒了,二人对视一番,却也相顾无言。
“御医说你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外加寒气侵肺,才咳了血,如今醒了便没事了。你睡了一天,可要吃些什么?”
辛慎言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季麓生将视线转了回去,低头道,“朕已将白氏贬为庶人,逐出宫了。”
“她不过一心爱慕陛下,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陛下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况且她说的都没错,臣本就是个下贱之人。”辛慎言也不看他,呆呆地盯着床帐顶上的明珠,眼中却也映不出一丝明珠的华彩。
“不过一介民女,她懂什么,你竟也听得进去?朕是将她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了,指点她献画的那女人也一并逐出宫了,并未对她们如何。”季麓生盯着他的脸,语气中压着怒火。
辛慎言也不怕他,转过头与他对视,笑了一下,“陛下明年又可以选秀女了,这次记得选些世家女子,臣记得王阁老家教养极好,次女和幺女都正值妙龄……”
季麓生一手捏住他的两颊,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道,“你在气恼些什么?朕未临幸她们,不过在那女人处多饮了几杯,朕也不会纳那些老不死家的女人,你放心便是。”
辛慎言语塞,呆愣了一会儿,将手从被子中伸出,一时有些羞恼,只好拨开了季麓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