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谷漫游指南(280)

闻折柳敢打包票,这一定不是用来砍柴做农活的工具。

死者有可能死在这个凶器身上吗?

他想了想,还是把它放回原处,转身打开了房门。

房外也空无一人,不知为何,那股奇异的腥味却更重了,如果不是闻折柳刚从气味混浊的房间里出来,只怕还闻不出这种区别。

手杖挂在腰间,闻折柳又从背包里取出那本《神学研究之母猪的产后护理》拿在手上,权当一种另类的装逼。

“就算自己不是干这行的,哪怕装也要装个差不离吧。”他在心底思忖着,“不知道哪里还有别的线索,难道要人一间一间地推开房子看吗?”

月戒无声无息地蛰伏在手上,通讯频道虽然显示畅通,可呼唤贺钦也没有结果,不知道剩下的人都去哪了……看起来,这应该是个单人副本。

走廊上安置着一左一右的两面镜子,闻折柳一下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起来,正常世界的修道院,这里是没有镜子的。

一个异常点?

他站在一侧,斜着观察镜面中反射的景象,尽力先不让自己的身形被囊括进去。镜子对面是一栋带着尖顶和拱门的楼,几扇简陋的彩窗镶嵌在墙壁上,那一般是修士们每日修习的地方,类似连在一起的冥想室。

四周安静得犹如深海水底,闻折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体,以免自己的影像留在镜面中,触发什么恐怖片里的经典桥段。

……什么都没有。

闻折柳耐心地从厚重的铜镜上一一扫射过去,什么都没……等等。

闻折柳眼睛一眯,在镜中彩窗玻璃小小的投影上,他看到了一叶细细的黑影,仿佛是一片太过细小的污渍,或者……

他不断变换着角度,那片污渍都如影随形地印在对过的窗户中。确定这不是镜子脏了之后,闻折柳转过头,却根本没有在色泽斑斓的玻璃面内看见这个容易被人遗漏的痕迹。

他凝神注视许久,骤然想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现在去追查这块污渍的来龙去脉,闻折柳唯有穿过镜子前的道路,朝更远处走去。

……不管到哪里,最好不要再往反光物体跟前凑了。

走过一个拐弯处,他捧着那本书,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哼哧哼哧的,像动物。

想到镇上的寡妇告诉他们,修道院里养着猪仔和羊,闻折柳望着手里烫金的封面,不由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朝声音所在的方位走去。

系统给他这本书,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取笑折腾他吧?

耳旁的鸟鸣早就销声匿迹了,万籁俱寂的环境,反而显得那几声猪哼哼分外明显。闻折柳一路循着声音,鼻端冷冷的铁锈气息也逐渐被更加浓郁燥热的动物体味所取代,眼看猪圈就在前方,他却猛地吓了一跳,手也迅疾按在了腰侧的手杖上。

——猪圈前面,居然站着一个人!

此处即是里世界,也是主线任务用来考验玩家的幻境,怎么可能出现人?除非这个人和今晚的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他就是凶手。

闻折柳绷直了身体,缓缓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那人身量也高,不过看着清瘦,身上披着修士的黑袍,脊梁挺直,脖颈连着头颅的一段又是微弯的,一个背影,便显出恭顺谦卑的姿态,然而闻折柳不敢怠慢,他望着面前的人影,考虑着应对的策略。

修士似有所感,他神态平和地转过身体:“请问——喔,您也是来这里照看它们的吗?”

闻折柳又愣了一下,面上显出诧异之色。

眼前的人生着乌木般的鬈发,眼睛蓝如大海,又清澈似开放正盛的矢车菊,唇边的笑意温柔无比,平易近人。他的样貌或许不算特别英俊,但他垂下双目,再抬眼看你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乌云都哗然披散,只为呈托出身后一片碧蓝的天国。

他想,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的……”闻折柳回答,“我想是的吧,总之,我拿着它,好像也无处可去了。”

他的手从武器上移开,同时举起手中这本《神学研究之母猪的产后护理》,朝面前的男人莞尔一笑。

第202章 修女(十二)

男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他朝闻折柳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拿着的书,闻折柳走上前去,却看见男人胸前挂着一个奇异的十字架。

那不知是用什么品种的木头雕刻而成的,雕工非常细腻,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不是男子,而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她的双手张开,浑身伤痕,面容虽然悲伤,但无一丝痛苦。这本应是耶稣殉道的姿势,但在她裸露的身躯之上,却生出了一种神圣的悲悯。

“知道她是谁吗?”见他被十字架吸引了注意,男人微笑道。

闻折柳拧眉思索了片刻,不确定道:“……抹大拉的玛利亚?”

“抹大拉的玛利亚,”男人摇了摇头,“数十个世纪,她的姓名都与娼妓挂钩,人们传言她被鬼魂附身七次,又为耶稣驱逐七次……你觉得这是她吗?”

闻折柳不好说自己并不熟读精通圣经,他面对男人的反问,也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

修士又绽开笑容,他的眼眸温暖如同春风,几乎可以叫人忘了此地是一处封闭的鬼域。

“实际上,她无名无姓,什么也不是,”他淡淡地说,“这个女人只在记载中出现过一次,她仅仅是一个被众人抓住审判的妓女而已。”

闻折柳脑海中电光一闪,蓦地想起来了:“啊,她是……”

“……文士和法利赛人,带着一个行淫时被拿的妇人来,叫他站在当中。就对耶稣说,夫子,这妇人是正行淫之时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们,把这样的妇人用石头打死。你说该把她怎么样呢?”修士垂下眼睛,缓缓道,“耶稣就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他们听见这话,就从老到少,一个一个地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稣一人。还有那妇人仍然站在当中。”

这故事很有名,闻折柳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那十字架。

修士说:“末了,耶稣就对她说,妇人,那些人在哪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她说,主阿,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

他说完,看闻折柳沉默,于是说:“这就是这个十字架的来历,你明白了吗?”

“她是被石头砸死的。”闻折柳端详着十字架上的痕迹,“你把它挂在脖子上,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时常在想,这个故事中的奥秘。”修士说,“倘若只有真正无罪的人才可审判其他人的罪过,那杀人凶手合该无罪,强盗和小偷也无法得到制裁,因为世上找不出一个没有犯过错的人;倘若不承认圣子所说的道理,妓女就该被石头砸死,但在我心中,她却罪不至死。”

“那你为什么还要纠结?”闻折柳望着他,眼神干净通透,“你的想法,已经与故事中的圣子不谋而合了,一个罪不至死的女子,那些男人有什么资格用酷刑结束她的性命呢?”

修士忽然语塞:“可是按照这个道理……”

“他就是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吧,”闻折柳一摊双手,“说不定是他自己有自己的事要忙,懒得跟那些野蛮人多纠缠,所以编出这么个极端的理由来保住女人的命,完全不用想这么多。”

看男人蔚蓝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的惊讶,他接着道:“何况,你们天……”

话一出口,闻折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心说好险,差点就把“你们天主教”这句脱口而出了,遂急忙改正:“我是说,大家信奉的道理本来就是人人生来带有原罪,虽然诞生的洗礼可以洗去这罪,但洗不去罪遗留的痕迹。要是仔细算,哪怕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不能说他是完全无罪的,但我们都知道,一个婴儿和一个杀人犯比较起来,谁是更无辜的一方。”

“追求极致的纯粹,本身就是虚妄和不实的幻想。”闻折柳摇摇头,“东方有句老话,叫月盈则缺,讲即便是天上悬挂的月亮,也会在圆到极致的下一刻产生缺憾,更别说人间的种种道理了,你要挑刺,无论如何也能从里面找出不对付的毛病来,为什么要拿这个来困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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