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身大袖青绒道袍,走在乡间路上独自牵驴,联首走在前面带路。远远望着像是来乡下郊游的一样。
“看完了你们太平村的,我想去陈家冲的那个庄子上。”俊俏的没落子弟负着一只手,说起话来居然是轻言细语的,若非联首仔细听,这风一吹怕都要跑了。
陈师爷也姓陈,单名一个樰,字岁然。今儿他正好在衙门里听说了这事。县令有一起田产纠纷案件缠身,他来调查。
从太平村出来,到陈家冲已是中午。庄子里的人不知他是谁,拦着不让进。如此陈岁然便自报姓名身份,如今六安回来了,听到是县城里的师爷顿时就想起了宋景和的嘱咐,自己先过去接待他。
庄子不大,倒也称的上富实。
“陈师爷来了,吃饭了吗?要是没吃正好呢,咱们少爷也要吃饭。到时候一起。”六安笑眯眯道。
他眼底青黑,满面疲倦,陈岁然问起来他就叹口气,言道:“家里老母亲病了。少爷的贴身丫鬟也摔断了腿,忙呢,两边跑。”
“你家少爷难不成就两个伺候的人吗?”陈岁然笑着问。
“就两个贴身的?这庄子这么瞧着也不穷,难不成买不起?还是另有隐情?”他边说边走,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宋三少爷的院子。
一间正房,门是紧紧闭着的,六安一看就知道人肯定去厨房了,于是就带着陈师爷往厨房去。
陈岁然望着不远处厨房,被里面的浓烟给看怔住了。
六安嘴里喊了声不好,陈师爷也管不住就自己先跑进去。
十安腿不好,站不了灶台前面,今日仍旧是宋景和下厨。他特意换了身黑色的旧袍子,撸起袖子,结实的小臂肌理白皙,颠勺时隐隐仿佛能看见腕部的筋脉。
主仆几个素了几天,今天想开个肉菜,十安不放心三少爷,软硬兼施嚷嚷着一起。宋景和嫌抱她过来麻烦。但抵不过十安的哀求,真像只小狗小猫一样。
她在床上抓着他的袖子求他:“我这么瘦,在少爷怀里就跟一副骨架子一般。咱们少爷书院里骑射好,身子骨比我壮实多了,拎我就跟拎那个鸡仔一样。”
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一张小脸上面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神情那么委屈,这些日子没怎么下地,多是宋景和伺候她,十安发现,三少爷面冷心冷,但有个角落是热乎的,只要她求一求,三少爷或许就能点头。
这次厨房要跟着,十安是怕他钻牛角尖,一个不慎把厨房烧了。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三少爷确实是有将厨房烧了的潜质。
宋景和后退几步,找水泼过去,神情冷峻,似如临大敌。
六安过来了以后狼藉的情况很快被控制住,宋景和取了干净的帕子擦脸,听到六安在那儿心疼道:“少爷是个读书人,做这些粗活未免太折损自己了,可得小心伤着。”
下凡了的宋三少爷哼笑:“读书人又怎么了?这事不难。不过熟能生巧而已。”
他长眉微挑,本是还想和十安说些什么,只不过转身看见了陈师爷他神情一凝,转而微笑。
三少爷作揖:“敢问这位兄台贵姓。”
他眉眼沉静,生的俊秀雅致,落在陈岁然眼中不乏是一个风流俏绝的少年。
“陈岁然,本县的师爷,来你这儿不过是看看,顺带着问问话。方才你家小厮跟我说你们准备吃饭了,正巧我也饿了,我与你一见面心中就觉得,这位兄弟似乎与我有缘。”他随意拱了拱手,笑看了这周围一圈,“宋公子好雅兴呀。”
宋景和道:“可惜了没有什么菜,清淡口味,不知陈师爷喜欢不喜欢。”
十安坐在桌子上面,一手摸着自己的拐想到一边去,但陈师爷看她时仿佛在欣赏什么一样,眼神直勾勾的,瞧得她耳根子泛红。
陈师爷的声音微微哑,说话并不大声,上下打量过十安后,伸手:“十安姑娘是要下来吗?”
他眼神明亮,说话轻柔若风,是十安心目中喜欢的那类,不觉就想搭过去。
只不过余光看见站着的宋三少爷,她的手顿时就僵住了。
三少爷笑着在看她。
但眼神似乎在骂她:
“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吃里扒外的小娼.妇。”
“伸手就打断手。”
十安:“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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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十安缩手:“不麻烦陈师爷,陈师爷来咱们这儿是客人,太麻烦您了。”
她低着头。
声音时断时续,断时则望着宋景和。
陈岁然察觉出她怕少爷。
她生的瘦瘦弱弱,衣裳穿的歪歪斜斜,因为年纪,颜色尚好,厨房里主家忙活她闲着,可见两个人关系倒是不一般。
“中午吃什么?”他走过灶台,慢慢踱步,墙面烧黑了一大半,没什么大问题,地面水淋淋的。
他俯身嗅了嗅一旁的成品,油腻腻的红烧肉上面洒了小葱,卖相尚且、勉强能过去,只不过他口味清淡,对此是丝毫没有胃口。
陈岁然:“看起来味道不错,请问我能尝一尝吗?”
他特别客气。
宋景和一贯微笑:“不必客气。”
他这一道菜用了心,却只见这个混蛋拿筷子夹了一片,面上表情多变,最后一个呕,牙齿打颤。
十安面如死灰,偷偷瞧了一眼三少爷,三少爷还在微笑,神色的眼眸尤为幽邃。
宋景和:“好吃吗?”
陈岁然嚼也不嚼了,囫囵都吞下去,扭头苦笑:“宋公子手艺了得。”
宋景和默了会儿,将剩下的菜端到十安那桌子上面,拿了四副碗筷:“吃罢。”
陈岁然笑了笑,又客气推脱:“我一个人近来口味淡,不若让我露一手好了。”
他瞧了眼这小破厨房里的东西,角落里翻出昨日剩下的蔬果,见木桶里还有一尾鲜鱼,撸起袖子捉了上来。动作娴熟至极。
约莫半个时辰后。
陈岁然:“吃罢。”
十安被抱下桌,四个人在四仙桌上吃饭,此刻不分主仆。
乡下的庄子待久了,宋景和心里并不在意,这些虚面上的功夫,做的若是好看,不如来的实在。毕竟人心难测,不可视其表。他自幼明白的道理,就像如今,陈师爷这一桌心意。
他说:“拙劣的手艺,平日只当一味乐趣。不过也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来此本是来拜访拜访宋公子,听闻宋公子乃是英国公的第三子,果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风姿出众。我一个穷师爷,未带礼物,两袖空空,实在不好意思。这一桌子菜,倾尽毕生之厨艺。”
宋景和笑了笑,也不做表示,听他说罢,开门见山道:“陈师爷来找我有事就说罢。”
陈岁然望了他,对视一笑,执筷为他夹菜,清了清嗓子:“边吃边说。”
“太平村十安姑娘的家被灭门了,歹人心狠手辣,当日宋公子带着丫鬟去见林夫子,这前后脚的功夫就出事,想问一下,当时树上的十安姑娘,可曾见到什么?”
想到他说实话实说。十安便将当日场景描述一遍。
陈师爷随意吃菜,随意地听,末了问道:“听闻继母待你不好,你当时可曾高兴?”
十安一愣,顿时反问他:“罪可致死吗?”
她正在吃鱼,今日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穿上去衬的颜色白。这般问发,倒是清清白白的样子。
陈岁然觉她可爱,也为她添菜:“宋公子这样的主家难找,你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只是小姑娘正长身体,要多吃点。你瞧你,这么瘦,风都能吹跑你。还爬树,以后可千万不要,疼哭了谁来安慰你呀。”
十安捧着碗,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是关心她吗?
后面陈岁然又问几个问题,三个人又问有答,皆是大实话。
他最后问道:“我这菜好吃吗?”
陈岁然笑起来自带一种魅力,三十多岁的人了,对着十几岁的少年人,此时语气温软,眼神慈爱。
六安跟十安说好吃,宋景和却不知可否,唇角微翘着,眼神温温润润。
陈岁然掸了掸衣袍上并没有的灰压低声音小声跟他们说:“衙门监狱里的断头饭,全是我做的。”
“熟能生巧,日后宋公子也可以。”
他淡淡瞟他一眼。
“君子远庖厨,只不过是一种生活意趣。何谈熟能生巧,不过陈师爷,您的菜口味稍稍重了点。您是从北边来的吗?”宋景和抬头问他,笑的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