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达西先生也并非这么不解风情,在他们前去伯利恒的前一天,他送给了伊丽莎白一把漂亮的花伞。
小姐本来不太愿意接受,就听这位绅士说:“这是把手杖剑,明国人称作‘二人夺’(注),我不太了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的工匠显然十分厉害,这把剑轻便又隐蔽——我恐怕伯利恒难以带入其他的防身武器,除非你愿意把手.枪藏在帽子里。”
现在淑女们流行的古典样式长裙顺滑伏贴,突出优美的身体曲线,如果想在裙子里藏个东西,那可太困难了,毕竟已经不是法国贵妇的裙撑底下藏个人都看不出的时代了。
达西先生早就想送给伊丽莎白一样特殊的礼物,上次看她射击时简直着迷不已。绅士知道陶丽丝的课程除了射击还有骑士剑术的简单练习,在见识了枪法后,他料想小姐可能也选择了这门课程,便花费心思请明国的匠人制作了一柄藏着细剑的女士手杖,并请牛津街的伞匠把它装饰成一柄漂亮的阳伞。
伊丽莎白确实喜欢这件礼物,她也不愿意矫强到让达西先生把这件东西说成“照顾乔治安娜的谢礼”才做出勉强愿意的情态收下它,在为难了一瞬之后,就爽快的接受了。
班纳特一家都很喜欢这一对兄妹,伊丽莎白无法再摆出拒人千里的态度,她与达西先生和平相处,但显然并没有和他重燃情意的打算。
达西先生很高兴。他太了解莉齐的脾气了,如果真的深恶痛绝,她会毫不迟疑的拒绝。
在第二天,这位先生握着一根和伊丽莎白的伞柄材质雕刻都差不多的手杖出现了,彬彬有礼的邀请她坐上四轮马车。
“他们太般配了。”简说。
“但拉卡沙有点过于占地方,我一眼望过去,全被她吸引了。”玛丽依旧毫无预兆的用平常的语气破坏气氛。
在遭遇到妈妈和姐妹们的瞪视之前,玛丽迅速补充道:“但他们的手杖和伞是一对,连雕刻的图案都很对称。”
不用说,这句话惹来大家的兴趣,众人非逼着玛丽再说说不可。已经是个小淑女的玛丽干巴巴的又描述两句,就宁愿去揉羊羔团子,也不愿意再参与女士们的话题了。
这里面乔治安娜最高兴,她欣喜兄长终于有了一点进步,可爱的小姑娘绝对想不到,那柄蕾丝装饰的伞是个地道的凶器,轻轻松松就能捅穿胸膛。
坐在马车小小的空间里,伊丽莎白有点尴尬,不过达西先生一谈论起正经事来,小姐就完全忘了脸热。
“你是说教堂新样式的忏悔室?”她回想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梅里顿教堂改建后,它的布局有点奇怪,那几个告解亭里虽然只有信众自己,但我猜后墙只是一道薄木板,别人可以在木板后探听信众的秘密。对吗,达西先生?”
“你总是很敏锐,”男伴不吝赞美,“莉齐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士。”
伊丽莎白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她感觉有点热,想要把拉卡沙从马车前面的座位上叫进车厢里来。
“人们一个人时,对着上帝的十字架,比在天主教的忏悔室面对隔壁的神父,更容易吐露秘密。但他们不知道有人会把这些秘密记录下来。”达西先生适时地说。
“教堂的忏悔室,私立学校和家庭教师,还有疯人院,这是我们所知道的三条线路。忏悔室里的一些秘密足以钳制住一些人;私立学校和家庭教师则是最重要的一环,是他们实施‘教育万能理论’,掌控人思想的途径;疯人院,我猜想是处理不听话以及失败品的地方。”
“私立学校和家庭教师?”伊丽莎白被达西先生此时才透露的内情吸引。
若非面对她,达西先生并不想让人知道,可莉齐小姐确实无意中拯救了乔治安娜和达西家:“乔治安娜的上一位的家庭教师,陪伴她多年的女教师,正是这个邪教的信徒。她刻意压制乔治安娜的天性,想要把她教育成怯懦盲从的人:比如乔治安娜在竖琴上很有天份,可她总认为自己弹得很差,从不敢在人前表演;比如乔治安娜喜欢的食物和衣饰,全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女教师和杨格太太说她喜欢,那她就默认自己喜欢;她们还教导她要隐忍驯顺,不可以添麻烦、提要求,体弱和生病都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好……”
“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对乔治安娜说过。”达西先生直白的说,“在假面舞会之前,其实我们见过好几次,有一次是乔治安娜生日的时候,她很难得的提出想要去考文特花园新开的餐厅用餐,那天你也和几位小姐也在那儿。乔治安娜很喜欢你,她感到新奇,很羡慕你和朋友自由自在的逛商店——那是从前的时间里她对我说话最多的一天。”
伊丽莎白有副好脑子,她想起去年第一次在礼拜日获准离开陶丽丝,她和朋友们兴致勃勃的要尝试城里最时髦的餐厅。在考文特花园餐厅和菲碧小姐商店,她两次遇到一位腼腆瘦小的小姐——伊丽莎白想:‘我竟然完全没认出那是乔治安娜!’
乔治安娜那时真的不太好,几乎不怎么抬头看人,别人对她笑笑,她都像受惊的小兔子那样不知所措。
“就是从那时我才发现她过去有些太安静顺从了。我想是不是因为我对她太严厉,渐渐的我发现了一些端倪——我给你写信求助过,你的办法很好用,乔治安娜渐渐没那么害怕我了……”达西真挚的感激她。
伊丽莎白的心都揪了起来,她问:“那位杨格太太也是?”可怜的小宝贝究竟经历过什么,她还那么小,精神的折磨有时远比有形的物质上的困顿更难承受。
达西摇头又颔首:“她不是信徒,但显然从家庭教师和威克汉姆那儿学了些皮毛。”
伊丽莎白惊了:“威克汉姆也是!”
“大概十年前,他入学的公学里有一位特别受欢迎的教员,我查到那位教员亲近的学生中不乏有威克汉姆这样表面能说会道、实际充满嫉恨的人。那位教员把学生当做实验品,挑拨引发他们的负面情感,这些人里面有像威克汉姆这样受人资助的,也有不能继承家业的幼子,还有一些不名誉的贵族私生子,总之是生来就有遗憾的人。但他没能对选中的学生完成‘教育’,就染上疟疾死了。有的人离开了他的教唆搬弄渐渐平和下来,也有的人一直牢记他的话,内心充满恶意和嫉妒。”威克汉姆就是这样,他完全听信了别人的话,认为他的先父为彭伯利奉献良多,而他得到的太少。
“还有一些私立学校。”达西先生迟疑一下,提起一个不受小姐欢迎的名字:“卡罗琳·宾利曾念过的爱尔柏塔女校就是其中之一,那所学校教育小姐们攀上更高的阶层,内里充满争风吃醋和排挤算计的事情,小姐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愿告诉人的事情掌握在学校监管者的手里。”
最终,达西先生总结说:“私立学校张开的是一张关系和权利的网,而家庭教师则是权利和金钱都有。选中乔治安娜,为的是达西家族的财富。如果真的成功了,我猜想大概有一场意外等着我,剩下乔治安娜自己。如同威克汉姆那天说的,她很可能会被生吞,像个木偶一样。达西家族积攒下来的财富能让那个组织更深更远的延伸影响。”
伊丽莎白联想到夏绿蒂的信,“像夏绿蒂这样的家庭教师也会被看中吗?她之前从未有机会接触过那些人。梅里顿从前很平静,几乎没有生客。”
“看她教导的小姐是谁,如果对那些人重要,他们会逼迫卢卡斯小姐成为信徒,她大概有什么软肋捏到别人手里了。一旦成为信徒,她会学到许多误导人的办法,有的人会沉迷在主导雇主思想的快感里,有的人会被愧疚压垮。”
小姐不安极了,软肋?那必然是玛丽亚,要不然夏绿蒂不会写信托她照顾玛丽亚,她知道自己不太喜欢她妹妹的品格。
“你、你们,”伊丽莎白握紧了手里木制细润的伞柄,沉吟一下才说:“调查的已经这么深入。我能知道你们将要的计划,或者行动吗?如果不方便,我……”她有点艰难,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
她固然想要帮助朋友,却也知道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撼动的了的事情。那个所谓的信奉‘教育万能论’的组织,在妄想通过各种手段蚕食侵占家产和权势,他们并非要通过教育教化民众,而只是恶劣的卑鄙的用“教育”做借口,满足私欲,甚至妄图成为把控社会的“在人间的神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