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无法再对不起他的兄长了。
卫白苏对卫青林有愧疚,从小便是这样。
天家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这句话放在卫府再合适不过,卫父卫母都对卫白苏百般疼宠,他自小就没什么约束。
因为他淘气,不听话、不聪明、读不进去书。
卫白苏是聪明的,他知道如同哥哥一样听话的下场就是被按着脑袋念书,他不愿意听老夫子唠叨,更不愿意成为卫府的下一个顶梁柱。
所以他越发调皮捣蛋,不听劝阻,却也极会在父母面前撒娇卖痴,当一个只用享受的富家公子实在快活极了。
卫白苏这样聪明,他早就洞悉了自己和兄长得到的待遇不同,并且清楚的知道是为了什么。
卫白苏明白自己的卑劣,所以待他懂事一些便开始认真习武。
兄长很好,他不想让那样温柔的兄长一个人担起庞大的卫家。
以后,哥哥担重些的,我担轻些的也不错。
卫白苏是这样想的。
可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又犯了一个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那天夜里,他去给卫青林送解酒汤,他听见了钱云的话……她让卫青林跟她走。
天边的闪电好像一直劈进卫白苏的心里。
兄长不能走……他怎么能走?
卫家需要他,爹娘需要他,卫白苏……卫白苏也需要他。
或许还有更无法说出口的隐秘……
既然……既然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再苦苦挣扎呢?
为什么不放弃,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回头?
当卫白苏清醒过来时,父亲就站在他身前,还有十数家丁,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书庐里那一对苦命鸳鸯。
后来,卫青林在宫中莫名被人推下了寒池,卫白苏则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禁卫统领。
他够见到钱云了,即使那样的机会很少……很少。
他看着她一点点枯萎凋零,看着她像被捕捉的海东青一样被人放在架子上熬着,看着她目光渐渐阴鸷,看着仇恨迅速扭曲了她的心。
卫白苏知道她恨这皇宫,恨皇帝,恨她哥哥,更恨自己。
卫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不起她,可她要利用自己得到一个孩子时卫白苏仍旧是拒绝的。
他还没那么下作无耻,可那时的钱云已经接近疯狂了,谁也无法阻止她。
或许那时候的她已经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能忍受了吧。
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钱云将这**都占全了。
先是钱将军战死,后是兄长代父出征却被陷害,她更被打入冷宫,眼看一生就要走到尽头。
卫白苏每天都给她带吃的,可钱云却从不跟他说话,直到那一天……她叫他白郎,还求他明天再来看她。
卫白苏知道她又活过来了,他又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了。
他很高兴,她最终未被打倒,也很高兴到这个时候能陪着她的只有自己。
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在枫桥的日子却是卫白苏这一生最快活也最值得回忆的。只是那样短暂,恰如流星一闪即逝。
去边疆吧!
卫白苏心中的声音告诉他。
去了边疆,将一切怀念和不堪都忘却。
忘记云来,忘记大哥,忘记卫府,只做一个守国门的将士,做太后手中的一员大将。
从此以后,她是君,他是臣,再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
只是……卫白苏没想到,这一去即是永别……
第97章 大梦三生*
一晃七八年。
七八年的时间可以带来什么变化?
它让一个青春年华的女人变得死气沉沉,让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边关大将,让满目疮痍的天下伤口逐渐愈合,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成长为了一个胸有丘壑的帝王。
“还有两年,朕就应该亲政了。”
九层云塔之上,陈宁云看着远处的天空道。
“只怕太后不肯还政于陛下。”
陈宁云身后的太监说。
“母后嘛……”陈宁云停顿了一下,“的确是抓权抓得紧了些。”
“那陛下是否要早做安排?”
陈宁云嗤笑一声:“你这狗东西倒是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请陛下恕罪,”太监立刻跪在了地上,他跟着皇帝也有五六年了,怎会听不出陈宁云语气中的不喜,“奴才只是为陛下担忧,绝无他意啊!”
“起来吧,”陈宁云意兴阑珊的说,“小禄子知道你哪儿比不上周轩吗?”
“奴……奴才自然是比不上周公公的。”
“你没他聪明,没他会说话,更加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小禄子连连磕头:“奴才知错了,知错了。”
“行了,让你起身就起来。周轩哪儿去了,整日的见不着人影?”
小禄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周公公诸事缠身,奴才也不知道……”
小禄子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周轩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了,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
周轩的模样还是没怎么变,冰冷、严肃、一丝不苟。
他向陈宁云行了个礼:“陛下上次交代给奴才的事已经办妥了,太后说一切从简便是了。”
陈宁云点点头:“母后还是这般节简,不过也罢,就顺着她的意思罢。这差事你继续办着,母后喜欢什么你尽管去寻摸。”
周轩点头应下。
还有半年便是钱云三十四岁的生辰,她既然是太后,那过生也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这天夜里,陈宁云收到一封边关来的紧急军情。
他一开始先笑,逐渐的那笑就冷了下去,脸上的神色也让人捉摸不透。
小禄子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只把自己当个摆设。
“送给母后的大礼……有了。”
半年后又是春至,还是三月,雨纷纷扰扰纠缠不休。
太后的生辰虽说办得简单可仍旧热闹非凡,光是念礼单就让贵圆差点哑了嗓子。
白日里乱七八糟的流程按部就班的走完后,已经到了黄昏。
“今日天公不作美,”陈宁云向钱云来敬了一杯酒,“不过澜沧台那边倒是干净,有观天台挡着雨下不到那里去。”
钱云来饮下酒:“陛下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陈宁云含笑看着,“说来有些惭愧……不知母后可记得儿臣十岁那年,您曾答应过要带儿臣去放风筝?”
钱云来的神色略有动容。
“母后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钱云来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看窗外的天。
“陛下想去澜沧台吗,今天?”
陈宁云含笑点点头:“今天母后心情不错,便成全了儿子多年的心愿吧。”
钱云来放下酒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到让她觉得陌生的地步了。
“好。”钱云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
萧贤走上前扶住了正欲起身的钱云来:“太后,今儿还没用药呢,不如下次再陪陛下去澜沧台?”
钱云来摇摇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澜沧台的地的确是干的,又吹着风,陈宁云的风筝很快便放起来了。
“这只风筝看起来很旧了。”钱云来支开了众人,和陈宁云单独站在一起。
“是很旧了,”陈宁云说,“这是当年周轩准备的,儿臣一直留到现在。”
“是嘛,”钱云来看着越飞越高的风筝,“当初……是哀家的错,忘了与你的约定。”
陈宁云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母后说什么呢,那些事儿臣早就不在意了。”
他似乎兴致颇好,一边笑着一边将风筝的线交到了钱云来手里。
“母后可要好好放,别让它掉下来。”
钱云来看着天上的风筝一言不发。
“怎么了母后,”陈宁云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春燕,“自从七年前卫家长子死后您就一直郁郁寡欢,就连陪儿子时也无法使您一展笑颜吗?”
钱云来转过头看着他。
“小心风筝,”陈宁云扯了扯线让燕子飞得更稳了些,他看着他的亲生母亲,“前段时间儿子收到了一个消息,是边关来的。”
钱云来眉头一皱。
“母后对卫家人还真是在意呢,”陈宁云幽幽轻叹目光转冷,“不管是卫家哪个儿子,都让您这样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