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公公……这……”
“快说!”
“经我等诊断……太后恐是心疾……”
“什么……不可能,娘娘怎么会突然有了心疾!”
“公公容禀,太后的脉象停顿有时,节律无常,确是心疾无疑……心疾除去天生,也会因重大刺激而导致……”
“如何医治?”
“细细将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萧贤……”
钱云来缓缓的睁开了眼。
“主子!”
“……什么时辰了?”
“主子别管这些了……太医快给太后再仔细瞧瞧。”
太医上来要给钱云来诊脉,被她挥挥手赶开了。
“你们出去……”
“主子。”
“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了,景仁宫只剩下了钱云来一个人,她沉默的躺在床榻上,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长生……真是讽刺……”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钱云来终于从榻上起身了,她跌跌撞撞的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桌上摆着一册书,是卫青林给她的那本。
钱云来拿起来,翻开了……
出乎她的预料,这本号称写着治国良策除弊之论的书里第一页却是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呵……”
钱云来发出一声嗤笑。
“……云娘,我很想你。
想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这并不是什么治国之书,不过是些我想对你说的话罢了。
我不想当着你的面说,我知道……你若不是哭得让我难受,就是一言不发一声不吭。我真是怕极了你哭,更害怕你连哭都不对我哭了。
我见过太多人死,知道死前的时间是极珍贵的。我大概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候,那时话可能多些,你别生我的气。
若不当面告别,就免去了死别之痛,死前的时间既然如此宝贵,那我不想浪费。一刻也不错过的看着你,直到与世长辞,不失为最好的死法。
活了一世,卫青林对得起黎明百姓家国天下,唯独对不住你。
云娘,我害了你。
若非我贪心,当初本该坚决打消你的念头。你当时还小都怨我不自重,不是我胡乱招惹,你当嫁给一个好儿郎,一世无忧无愁还如从前一样。
可是……我如何能全无私心呢?
我是卫家的长子,父亲说我生来就是要担起一族荣耀的。我不敢懈怠,时刻谨记。
可是从未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想过怎样的日子。
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众人都将期许放在我身上,到了后来我已经分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我自己的期许还是他人的逼迫。
云娘,只有你知道……我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也并非无坚不摧。我优柔寡断,懦弱无能,我的一切你都知晓,可你还是喜欢。
有时我在想,这个姑娘真是不太聪明,竟然喜欢我这样无趣的人。
可是那又怎样?
是你自投罗网,是你不肯回头。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留下自己喜欢的。
云娘……我真是……真是十分想念你了。
可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我本想用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你,看着你,为你们母子做仅剩的我能做的事。
可是……我陪不了你了。
听父亲说,我幼时身子就不好,调理多年才立住,所以早早取了个长生的小名,大了还用做了字。
或许长生长生的叫多了,阎王爷以为我目中无他,便要早早的给我教训。
不管如何,我已尽了全力。若非事不可为,我怎么舍得如此离开?
云娘,虽然有些无耻。
我知道你必然不会再信我,可我从未……从未忘记过你。
你于卫青林而言,是晨曦暖阳,是高洁月光,是救赎亦是唯一。
慧心是一个好人,也是卫家的长媳,可她不是我的妻子。
她有丈夫,也有儿子,只是未来得及成婚就珠胎暗结,她的丈夫更因得罪了刘德被杀了头。
冯家的势力很有用,我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儿提供一个身份,她助我收拢冯家的势力。
你不要生气,呵……或许你也不怎么生气。
我走后,你或许去了一块心病,又或许会伤心一些时日,这些都不打紧。
朝中事物我已安排妥帖,又有你兄长相助,你尽可安心。
以后……你要开心些,自在些。你曾经最怕拘束,可这天下的担子却要你先挑几年了,不过你如今可是最有权利的人,大可肆意无拘,那些文官们的废话不听也罢。
云娘,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当初的选择,怪我拆散你和……寒解。
对不起云娘,我知道我不配说这句话,可除了对不起,我能说的也太少了。
以后……再没人会拦着你了。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云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长生顿笔。”
书册的最后粘着两颗圆滚滚的红豆,小小的一粒,刺得人双眼生疼。
再往后翻,全是卫青林为她作的画。
有小时坐在杨柳树上往下看的,有站在河边打水漂的,有小时候的,也有长大后的,有高兴的也有生气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年幼时卫青林教钱云来的第一首诗……
他那时大约以为钱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一本正经的对着她念了这首诗,羞得耳朵都红了还要强自镇定的辩解这不过是一首思念朋友的诗。若非他将钱云认作朋友,否则是不会教给她的。
钱云来看着手心里的几颗红豆,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疯狂,越笑越大声,直到后来笑声变成了痛哭,泪水也慢慢打湿了手中的书册。
——他叫长生,却如此短命。他葬在杨柳树下,我小时候最爱爬的那一棵。
第96章 三天*
卫白苏守在卫青林的灵前,他本该去边疆,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可卫青林将他留了下来。
卫白苏把玩着手中的短笛,这是一支崭新的笛子,他哥哥死前亲手为他做的,也是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这支笛子交到卫白苏手里时,卫青林让他在自己死后等一等……等三天。
卫白苏知道他哥哥让他等什么。
三天……等一个注定不会来的人。
第一天,延续了卫青林死的那日潮湿阴冷的天气,雨下个不停,人人都在哭。对着那具冰冷的棺材,和同样冰冷的牌位。
第二天,雨停了,只是天依旧反常的冷。大嫂带着懵懂的侄儿在灵堂晕了过去。
第三天……
第三天,天放晴了,卫白苏骑着他的马扬鞭离开了卫府。
抛却了灵堂,抛却了痛彻心扉的父母,抛却了他犹豫不决的情意,打马向边疆去了。
他已经无法再忍受,无法再面对着他兄长的灵位,无法再注视着父母疼痛绝望的双眼,无法……再等下去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钱云就是卫白苏的山间雪、云中月、意中人。
他和卓文君不同,他不在意钱云究竟有没有爱过他,也不在意她是否还爱着他的哥哥。
他只想做一个自私的人,带她走和她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
可是她一定不会愿意的。
不用等三天。
从第一天起卫白苏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只是……一直都是……他们的局外人罢了。
卫青林是钱云的特例,是她的偏爱,是她的年少情深,是她的矢志不渝。
他不像卫白苏,需要付出很多很多才能换钱云一个回头,一个目光。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钱云的全世界。
卫白苏知道。
就像那年那个雨夜,他和众人站在书庐门外,可钱云的眼中没有他们,只有卫青林,只有他一个人。
钱云是卫白苏见过的最独特,最执着也最坚强的人。
她独立特行风趣自我,像一阵无法约束的风,像一只高傲的海东青。
她只为一个人低头,也只跟那一个人亲近。
卫白苏却知道如何击溃她的盔甲,只要卫青林一句话,只要他坐在马车里说一句胡闹。
她就可以摒弃一切和他的山盟海誓旧梦前缘。
卫白苏愿意当钱云的愧疚、次选、甚至一个被利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