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揉了揉,暗道往年冬日都会冻手,冻习惯了,今年怕是也不例外。
双手被冻,起先手指会发痒,痒着痒着,就能瞧见纤细的手指慢慢变肿变红,就好像一根根胡萝卜。
倒也不怎么妨碍做事,可冻疮会很痒,那种钻心的痒,叫人控制不住地去挠去抠。
若是抠开了冻疮,又有得受了。
苏酒回想着,一阵后怕,紧忙在灶洞里生了火,把双手凑上去仔细翻烤。
用早膳时,萧廷琛喝着汤,余光瞧见他家这小丫头时不时地轻揉双手。
“手怎么了?”
他淡淡问道。
“好像要生冻疮——”
女孩儿话音未落,外面陡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大骂声:
“萧怀瑾,你这黑心肝的种子,你这贼撮鸟,老子他妈天天来你墙头蹲守,天天都没看见小酒!你到底把小酒藏到哪儿去了?!老子要跟小酒说话!小酒,你出来,你快出来!”
小厨房里,主仆二人无言以对。
自打谢容景把那堵墙拆了重建以后,就天天早上晚上地蹲在墙头骂,有时甚至端着饭碗蹲在墙头边吃边骂,俨然不见着苏酒不罢休的气势。
晚安安,
第194章 一枝红杏出墙来
可苏酒总是避着他,因此一连数日,他都白守了。
但谢容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啊,他天天蹲在墙头骂,又时不时砸几颗石头到明德院,简直闹得苏酒不胜其烦。
主仆俩对视一眼,谁也不搭理那傻子,继续淡定用早膳。
用罢早膳,萧廷琛出府有事,把苏酒独自撇在明德院。
小姑娘欲要回正屋拿书,小心翼翼从抄手游廊摸过来,探出半张小脸悄悄儿往墙头看,没瞧见谢容景,暗道他大约被他兄长喊去吃早膳了。
她趁机奔回主屋,刚翻开书页,罗汉床还没坐热呢,谢容景又扯开嗓子喊:
“苏酒!苏小酒啊,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我惹你生气了嘛,还是萧怀瑾萧大尾巴狼不肯叫你见我?!”
他吵吵个没完,从两人初见时说起,一路碎碎念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俨然要喊破喉咙的架势。
苏酒捂住耳朵,实在不堪其扰,于是换了身小书童的打扮,蹙着眉尖跑到矮墙边儿看他。
“谢二公子,你这般吵吵实属扰民,烦请你还是回府读书为妙。三年后科举,你兄长还盼望你光宗耀祖呢!”
“光什么宗耀什么祖,我现在就想跟小酒玩!”少年终于见着她了,满脸戾气烟消云散,“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谢容景眼里,出的却不是西施。”
“那是什么?”
“当然是我家小酒啊!《诗经》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正是我对小酒的心思呀!”
他读书不行,可哄姑娘家开心的那些话,却是张口就来。
苏酒面颊微红,暗道这厮心性单纯,大约并不知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罢了,这次就不跟他生气了。
她仰头道:“二爷以后不要总是蹲在这里喊我,若给夫人知晓,定要骂我不检点。二爷有事,在石头上绑个纸条扔过来就是,我定会答复二爷的。”
说着,又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谢容景,“这是我自己做的酥黄独,味道很好,给二爷尝尝。”
谢容景就欢喜她这腼腆秀气的样子。
他接过油纸包,让墙根底下蹲着的小厮拿了烤鸭来,“我家的厨子是兄长特意从长安请来的,烤鸭手艺比别家的都要好,小酒尝尝。”
恰好萧廷琛从外面回来,一眼瞥见矮墙那边,谢容景正勾搭苏酒。
少年薄唇轻勾,桃花眼底情绪莫名。
等苏酒抱着烤鸭回到屋里,就见少年坐在窗边,正翻看她的书。
“小哥哥。”她唤了声,“谢二爷送了烤鸭给咱们,你是现在吃,还是午膳时吃?”
那烤鸭金黄酥脆,正香喷喷地流着油,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萧廷琛翻了几页书,低垂的桃花眼里皆是笑意,“我不过出去一趟,小酒儿就和谢二勾搭在一起……若我死了,你岂不是要欢欢喜喜地搬到他院子里去?”
“青天白日的,小哥哥又开始胡说八道!”苏酒没好气,“是因为他一直在那里大喊大叫,吵着我看书,我才去见他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心性纯善,因为我送了他酥黄独,所以才赠我烤鸭。”
“呵,什么木桃琼瑶,分明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少年尾音顿住,抬手掩住唇瓣。
他抬眸,就看见小姑娘眼眶里泪水打转,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好像,
说错话了?
第195章 他家这只小狐狸如何都养不熟
趁苏酒还未哭,萧廷琛把她搂到怀里轻哄:
“谢容景那厮才是红杏,我骂他呢,小酒儿哭什么?大冷天的可不能哭鼻子,万一冻住鼻涕泡泡,岂不是糗大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小姑娘就想起自己上次冒鼻涕泡泡,被他看见的事儿。
她羞愤愈加,挣开他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外间冷风肆虐。
她独自蹲在墙根底下,哭得难以自持。
“红杏”是骂人的话呀,只有那些不知廉耻、总爱勾引男人的女子,才能被称为“红杏”,什么时候起,她在小哥哥眼里,竟也成了不要脸的姑娘?!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难受,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得欢极了。
恰此时,一道略显不羁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你在哭什么?”
苏酒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谢容景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墙头。
她连忙擦了一把泪,小脸红透,“谢,谢二爷……”
谢容景递给她一块手帕,“萧怀瑾又欺负你了吧?”
苏酒接过,沉默着擦了擦泪水。
谢容景本想骂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没法救苏小酒出苦海,那么这些安慰的话,对一个本就坚强的人而言,未免多余。
他想了想,提议道:“今儿周奉先他们在海棠馆攒了个饭局,我领你去玩儿?”
散散心,总是好的吧?
苏酒正要拒绝,少年已经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极暖,眼神也很暖。
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两人走后,明德院主屋的槅扇被拉开。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站在檐下,骨节分明的玉手,闲散地把玩着一只骨瓷小罐。
这里面是冻疮膏。
是他特意出门,从金陵城最好的药坊买来的。
可惜,他家这只小狐狸如何都养不熟,小胳膊肘总想着往外拐……
桃花眼里戾气渐浓,他把冻疮膏扔了出去。
雪白的骨瓷小罐,在枯草里打了几个滚,最后撞在一树病梅下。
少年望着枝桠光秃的梅花,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今年的梅花,倒是开得晚……”
旧院。
鎏金般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尽显江南旧院的热闹繁华。
海棠馆坐落其中,恰是最辉煌的一座清馆。
苏酒跟着谢容景来到三楼天字号雅座,只见里头已经坐着好些少年,俱是金陵书院的同窗,她基本都认识。
花柔柔揽了她的肩,拿筷子往她嘴里塞了个糯米圆子,笑嘻嘻道:“待会儿还有人来,小酒也是认识的呢。”
“唔……”
苏酒吞下圆子,好奇问道:“是谁呀?”
话音落地,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我来给大家送烤面筋啦!”
“瞧瞧,说曹操曹操到!”花柔柔欢快地跑去开门,“这大冷夜的,舍长还在卖烤面筋,就不怕冻着?快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司独数仍穿青褐带补丁的儒衫,还系着条围裙。
他手里拎着两个食盒,笑道:“我寻思着去赶考前多赚些银子,以便早日把欠你们的钱还上。”
第196章 风骨
谢容景喝了半盏酒,没好气道:“读书人就是迂腐,穷酸的读书人更是迂腐!都说了是送给你的,还什么还,看不起小爷还是咋地?”
苏酒轻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谢容景一本正经点头,“不错,小人的确是稀烂的。”
小人稀烂……
苏酒汗颜,细细给他解释道:“这话出自《论语》,是说君子在不得志的时候也能安贫乐道,小人不得志的时候,却会想入非非,胡作乱为。我认为舍长是个很有风骨的人,他的钱财取之有道,值得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