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人在太师椅上坐了,李氏陪他说着话,不过片刻功夫,萧廷德就被秋雯请了过来。
苏酒望去,只见这位二公子生得瘦瘦高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很是斯文内敛。
他走出来,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大人。”
吴大人夸赞道:“公子年纪虽小,却当真是好智谋。小宛村那边的陋俗,官府早就有意取缔,只是怕激起民怒,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法子。公子这一出手,不知救了多少女孩儿的性命,少年英才,少年英才啊!”
第15章 妇女之友
萧廷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这段时间,一直被母亲拘在府里读书,压根儿就没出去过。
他出的什么手,又救的什么女孩儿?
苏酒垂眸,心中已有了计较。
看来这位吴大人,是前来表彰小哥哥的。
只是,被二公子先入为主了。
而李氏也回过味儿了,暗暗掐了把萧廷德,笑道:“德儿一向品行贵重、良善待人,所谓救人,不过是分内之举罢了,当不得大人这番赞赏。”
萧廷德回过神,忙谦虚附和,“大人谬赞,廷德愧不敢当!”
“哈哈哈!”吴大人抚须而笑,“来人啊,把官府嘉奖的匾额抬进来!”
几名小吏,立即抬着块蒙了红布的大匾额进来。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吴大人真是,这样大一块匾额,叫德儿如何好意思收?德儿,还不快谢谢吴大人?”
萧廷德笑容斯文,朝吴大人拱手作揖,“多谢大人!廷德会把这块匾额好好挂在书房,以谢大人褒奖。”
“应当的。”吴大人抚须,语带笑音,“公子揭开红布瞧瞧,可喜欢这块匾额上的题字?”
李氏望了眼立在角落的萧廷琛,含笑落座,“吴大人的亲笔题字,定是极好的,德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你说是不是,琛儿?”
苏酒同情地望向萧廷琛。
明明是小哥哥做了好事,可到头来,领得奖赏的却是嫡兄。
只因为那人是嫡出,而他是庶出。
萧廷琛依旧噙着温温笑意,“母亲说的是,吴大人的题字,定是极好的,兄长必然十分欢喜。”
萧廷德对这庶弟的识相感到很满意,于是笑着揭开了那块红布。
只见朱红的匾额上,题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妇女之友”。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瞬。
大齐的读书人最重视清白廉洁,与女子的关系是不能放到台面上的。
“妇女之友”这四个字,于读书人而言,乃是羞辱呢。
苏酒看见萧廷德握着红布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而李氏的手中捧着的茶盏,几乎快要拿不稳了。
她忽然有点儿想笑。
吴大人胖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既然匾额已经送到,萧公子可要依言,好好儿挂在书房里。”
说罢,起身带着小吏们离开。
萧廷琛仍旧笑意温温,苍松翠竹似的好模样,压根儿瞧不出半分幸灾乐祸。
他朝李氏和萧廷德拱手行礼,“母亲、兄长,廷琛告退。”
李氏正在气头上,恼他得紧,压根儿不想看见他,于是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顿在苏酒身上。
她冷声道:“你回去读书吧,这小丫鬟暂且留下,陪我说说话。”
萧廷琛应了声“是”。
他走后,李氏朝苏酒招手,“过来。”
苏酒将眼底的灵光收敛好,低着小脑袋走到李氏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瞧这孩子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做什么?”李氏笑言,从果盘里抓了把糖果塞到她手里,“公子待你可好?”
苏酒乖觉地点点头,声如蚊蚋:“自是极好的。”
李氏似是感喟:“公子体弱,也不知还有多长时间可活。再过个一两年,你怕是不能在他身边伺候了……”
第16章 灵药
“一两年?!”
苏酒惊讶抬头。
李氏很满意她的反应,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这模样儿真叫我喜欢,你若好好伺候琛儿,等他离开人世,我让你伺候小姐,可好?”
苏酒知晓在大宅院里,最忌讳风流灵巧,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李氏跟前藏巧装拙。
她听见李氏的话,小鹿眼里立即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李氏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朝秋雯使了个眼色。
秋雯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纸包,亲热地塞到苏酒怀里,“这是夫人从庙里求来的灵药,能让公子添福添寿的。你拿着,记得中午把它洒在公子的饭菜里。另外,可别叫公子知道了,不然这药就不灵了。”
苏酒应了声好,乖巧地朝李氏一福身,转身蹦跳着离开。
李氏望着她开心离去的背影,轻笑道:“真是个傻子。”
“乡下来的姑娘,能有几分眼力见儿?更何况她傻,才方便夫人骗她啊!”秋雯恭敬地给李氏垂起肩来,“说起来,吴大人怎么送了块那样的匾额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咱们脸吗?”
“莫要忘了,那匾额原是送给萧廷琛的。想来那小宛村的事儿,原本该由吴大人解决,好给自己政绩上添点花儿,可惜却被萧廷琛截了胡。他心中怨恨,又不得不按照规矩对他进行褒奖,所以才故意送了块这样的匾额来膈应人。”
“夫人聪慧,奴婢自愧不如呢!”
“到底是咱们太过性急,否则,今儿丢人的就是那小杂种了。”
……
另一边。
苏酒揣着药包跑回明德院,绕过前院,径直奔进后园子。
春日的晌午,清风和煦。
她跑了一路,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紧张,后背不觉沁出层细汗,沾湿了薄薄的石竹白春衫。
她跑到一丛竹林里,在一块白石头上坐下喘气。
等到气息终于平静下来,她从怀里掏出药包,向来纯净清澈的小鹿眼,流露出一抹复杂。
这药,
怕不是什么添福添寿的灵药,
而是送人上西天的毒药。
夫人分明是想借她的手毒死小哥哥,再把罪名嫁祸到她头上。
好歹毒的心肠!
她蹲下来,在石头底下刨了个小洞,把毒药藏进去,又寻了块小石头堵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去小厨房做午膳。
后园子里的动静,皆被惊蛰看在眼底,迅速回禀给了萧廷琛。
萧廷琛换了身干净的霜白底绣紫阳花团纹对襟衫子,闭眼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对本黑色核桃花中花。
春阳透过纱窗,落在他白净清新的侧脸上。
低垂的漆黑睫毛,宛如墨笔细致勾勒而成,遮住了桃花眼中的光影,令人无法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熟悉的木屐声,从木质房廊上哒哒哒响起。
苏酒穿过长长的房廊,脚踝纤细,石竹白的裙角在春风中飞扬。
她来到槅扇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门旁那株火红色天仙椒,才抬步踏进门槛。
她将食盒里的两菜一汤端到圆桌上,摆好碗筷,望向窗边闭目养神的少年,“小哥哥,开饭啦!”
少年把两枚花中花放到小佛桌上,从容不迫地在圆桌落座。
他舀了勺莼羹,入口顺滑鲜美。
苏酒期待问道:“好吃吗?”
第17章 危机逼近
萧廷琛放下调羹,却是不答反问:
“我的小天仙椒,还是选择待在瓦盆里吗?”
苏酒微怔。
对上少年的视线,她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那包药?”
她轻声。
少年搅了搅莼羹,朱砂色艳,妖气横生。
他笑得邪肆而讽刺,“她认为我比她儿子优秀,珠玉在前,她儿子又怎能大放异彩?所以,唯有除掉我,萧廷德才能崭露头角。她丧心病狂地嫉妒着,所以她实在很丑陋。我的小酒儿,你也会长大,你也会嫁人。到时候,可莫要学了她。”
苏酒没好气,“谁是你的小酒儿?!”
说完,气鼓鼓地拎着食盒跑了。
木屐踏在游廊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春日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裙角上,她一路跑到草木丛生的后园才停下。
小姑娘坐在白石头上,暗道她不帮夫人害小哥哥,一是因为小哥哥救过她,二是因为,她觉得小哥哥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