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院长惋惜道:“今年你因病错过春闱,实在可惜。不过你还年幼,今秋重新参加秋闱,取得明年会试资格,再行入京也不迟。”
“谨遵院长教诲。”
萧廷琛再度恭敬作揖,恭送那几位老先生进书院。
苏酒始终与他保持同样的动作,见那些人走了,才直起身,漆黑纯澈的小鹿眼中染上一抹鄙夷。
小哥哥也太会做戏了,他分明是看见那些老先生过来,才故意教她钟鼎文,刻意给那些师长留下好印象。
什么“厚德君子”,
他就是个阴险腹黑的小人!
……
金陵书院的宿舍分好几种,有单人的、双人的,也有四人的、八人的,主要根据学子们上交的住宿费来安排。
萧家贵为世家,子弟自然是要住单间的,省得被其他世家大族的人笑话。
苏酒把带来的行李收拾好,又把那盆天仙椒搬到窗台上。
她洗了把脸,从水缸里舀了一瓢甘泉,小口啜饮。
甘泉很甜,沁凉入骨。
她咂咂嘴,偏头望向天仙椒。
火红的小树正迎风生长。
小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温柔,她上前,把葫芦瓢里的甘泉慢慢濯灌进天仙椒的瓦盆里。
“好好长大吧,等你结出天仙椒时,一定会引来凤凰的……”
小姑娘摸了摸火红如云的枝叶。
安抚好天仙椒,她望向远处。
窗后是绿草地,还有一条干净清澈的溪流。
溪边种着四时花果,褒衣博带的江南学子,有的在草地上闲庭信步,有的坐在树下,摇头晃脑苦读经书。
也有的三三两两搭起竹竿,晾晒衣物和书籍。
更远的地方,是低矮绵延的丘陵。
苏酒双手托腮,圆润水莹的小鹿眼中流光溢彩。
不愧是江南第一的学府,这里的读书氛围真好。
也许,
跟着小哥哥进书院,
是一件正确的事呢。
她欢喜转身,仔细打量这座寝卧。
寝卧是两进的,外间是吃饭的小厅,穿过左侧垂纱帘镂花洞月门,是读书和睡觉的里间。
小哥哥的拔步床正对着洞月门。
拔步床的左侧,放置着她睡的小榻。
小榻上铺着菖蒲粉的柔软被褥,是她欢喜的颜色。
右侧是雕窗,窗下搁着张花梨木书案,天青色的瓷笔洗、笔筒、水滴、笔山等摆放得错落有致,看起来赏心悦目。
乌青色的端砚方正古朴,蓄着浅浅一汪清水,用以养砚。
春风吹过雕窗,一瓣桃花柔柔落在端砚之中,漾开圈圈墨青涟漪。
江南三月的风景,
皆在这方端砚里。
苏酒笑了笑,清澈的眸光微微一转,撞进了铜镜里。
洗过脸的小书童,唇红齿白,轻易就叫人分辨出她是个小姑娘。
她想了想,从橱子里取出姜黄,重新在脸和脖子上抹匀。
再照向铜镜,镜中的小书童看起来恹恹的,不再引人注目。
她好心情地抱起萧廷琛的棉被,打算去外面晾晒。
刚走到门外,就瞧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公子,带着七八个跟班,风风火火往这边跑。
小公子脚踩青缎粉底小朝靴,穿绯色金线绣祥云束腰箭袖锦袍,色若春晓,鬓若刀裁。
白嫩面容犹如三春桃瓣,比女子还要鲜妍明媚。
只是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却饱含顽劣跋扈,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能得罪的纨绔子弟。
苏酒收住迈出门槛的步子,生怕冲撞了他。
小公子在她跟前站定,斜睨向她,“萧怀瑾新买的书童?”
第36章 他可凶可凶了
苏酒低头不语。
“长得真丑!”小公子面带不屑,“可见,萧怀瑾的眼光也是极差的!”
簇拥着他的小厮们立即附和:
“对对对,天底下只有咱们二公子眼光最好!”
“不错!萧怀瑾比起咱家二公子,那是眼珠和珍珠的差距!”
“蠢货!”小公子凶狠地踹了小厮一脚,“什么眼珠和珍珠,那叫鱼丸和珍珠!都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
“对对对,公子博学多识,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小的以后都不参拜泥圣人了,在小的眼里,公子就是活圣人呢!”
苏酒弱声:“那不叫鱼丸和珍珠,那是鱼目与珍珠。鱼目与珍珠有些像,但两者之间的价值却是云泥之别。不过,它们一般不用来形容人。”
小厮们瞬间安静。
小公子盯着苏酒,白嫩面颊逐渐涨红。
过了半晌,他冷笑,“萧廷琛的书童是吧?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小爷的注意!”
他高傲说完,带着跟班们风风火火地奔进对面寝卧。
苏酒望去,寝卧门口的小木牌上刻着“谢容景”三个字。
正瞧着,隔壁寝卧忽然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
“嘿嘿,你是新来的吧?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家二公子,人可凶可凶了!他啊,整个书院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你家公子喽!你得罪了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要是你肯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帮你摆平谢二公子,你意下如何?”
说话的书生十七八岁,生得瘦瘦高高。
大约眼神不是很好,看人时是眯着眼睛的。
苏酒:“我能帮你什么忙?”
“嘿嘿,明天开课,咱们舍要重选舍长,请让你家公子投我一票哦!我一定鞠躬尽瘁,带领咱们舍走向巅峰!喏,给你纸。”
金陵书院按照每位学生的功课水平,把他们分成三个年级,分别是:下舍、中舍、上舍。
每一舍因为人数众多,所以又再细分成甲乙丙丁等班级。
上舍汇集了书院里成绩最优异的那部分学子,只有两个班。
舍长一职,服务于对应书舍,需要每日组织学生打扫学堂,在学院举办活动时,还要配合学院,带领班上学生完成。
虽然辛苦,但酬劳相当丰厚。
苏酒接过他递来的纸。
瘦书生满脸正经,郑重强调:
“这位小书童,请你记好,我叫司独数,我叫司独数哦!司~独~数~!请让你家公子投我一票!多谢多谢!”
说罢,竟果真跑去对面寝卧,帮苏酒向谢容景求情。
苏酒站在房廊里,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那位“死读书”公子被撵了出来。
他拼命抱住一个小厮的脚,很努力地朝寝屋伸出手:
“谢二公子,咱们甲子号上舍要齐心协力、兄友弟恭,共同缔造辉煌啊!您可千万别为难那小书童啊!要兄友弟恭啊兄友弟恭!”
“滚滚滚,别打搅我们公子!”
小厮不耐烦地踹他一脚。
他死死扯住小厮的裤脚,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继续呐喊:
“对了谢二公子,明日选舍长,记得投我一票啊!我叫司独数!司独数!”
“司——独——数!!”
他高举纸张呐喊,很快被小厮拖走。
苏酒扶额,这金陵书院,还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午后春阳极好。
苏酒把被子晒到竹竿上,谢容景突然来了。
他换了身杏子黄盘领右衽锦袍,袖口与袍摆上细细用银线绣了暗花纹,搭配腰间的碧玉佩,较刚刚色彩浓烈的明艳,要多出几分轻柔来。
他走到苏酒跟前,居高临下:
“你叫小酒?”
第37章 小书童长得真丑
苏酒朝他作揖,“谢公子。”
谢容景忍不住地嘀咕:“长得真丑……”
苏酒:“……”
少年又咳嗽了声,“那什么,萧廷琛对你好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过来伺候我?我身边那群饭桶,连鱼目珍珠都没听过,真是废物!我正缺你这么个伶俐书童呢!”
苏酒温声,“多谢公子抬爱,可小酒已经是萧府的人了。”
“这样,我给你五两银子的月钱,如何?”
五两银子?!
苏酒汗颜。
不愧是江南首富,出手可比小哥哥大方多了。
不过,总觉得这家伙不靠谱。
于是她温婉拒绝,“二公子好意,小酒心领。”
“十两银子的月钱,如何?毕竟小爷除了银子,可是一无所有!”
她拿起竹篾编织的网子,细细拍起棉被,“我家公子待我极好,谢公子还是另请高明。”
谢容景心头发痒。
这小书童,嗓音稚嫩宛如小黄鹂,说起话来软糯又甘甜,叫人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