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禾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像自发性气胸这种情况不严重的,只需要局麻下放一根胸管,胸腔闭式引流,一个星期左右就能自行恢复。以他的专业素养,这种小的操作他以前一天能做好几个。
可到北陆这,他犹豫了,甚至他还舔着脸给周主任打电话求助。周主任把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这种小手术自己都搞不定,趁早卷铺盖滚蛋。
但言禾向来脸皮比城墙厚,就算脸红都要半小时后才能显现。
周主任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最后还是碍于情面勉强答应了他。谁让这小子脑子机灵,讨人喜欢。
就当卖他个人情,以后叫来加班,冲锋陷阵他也没理由拒绝。
北陆昨天晚上一直迷迷糊糊没怎么入睡,隔壁床的病人半夜麻醉的劲过了,疼的翻来覆去,医院病床腿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擦出吱吱的声音。
在注意安全的绿色地灯的映衬下,整个夜都显得冰凉凉。
北陆睡眠本来就浅,稍微有点动静基本就是一夜无眠。
他索性披了件衣服起床,隔壁床家属是一个憨憨的中年妇女,见他起来格外不好意思,连声说扰了他的觉。
北陆轻声说“没事。”便开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病房没有白天那么喧嚣,挂在走廊顶上的电子钟指向了凌晨三点半,那红色的光线在昏暗的走廊里格外的亮。
值班的护士裹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趴在护士站,头上顶着的护士帽歪在了一旁。
北陆放轻脚步从护士站前面经过,护士站的正前方墙上贴着科室简介。
言禾那张寸头的中二照片就贴在第四排第一个—主治医师,下面那行小字,寥寥数语就把言禾的求学经历都概括了,字里行间都彰显着言禾的优秀。
北陆盯着那张蓝底的照片出神,照片上的言禾眼睛雪亮,嘴角上扬露出标准正经的笑容,鼻挺如峰,硬朗的下颌线和微抬的下巴勾勒出了他的英气,十分逼人。
北陆嘴角也不自觉的浅浅一笑,那笑容还未完全弥散到他的眼底,就硬生生的被身后的人打断了。
那从心底升上来的一丝丝的愉悦,转瞬即逝,想抓都抓不住。
“大半夜不睡觉做神仙哪!?”言禾今日又跟同组的同事换了个大夜,这样他就能多休几天。
他最烦上夜班,夜里最困的时候还得出来巡病房,尤其手术的病人,后半夜发生意外情况的最多。
他刚到护士站查看今天标红的手术后病人牌,就看见北陆跟个雕塑似的立在这里,也不知道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更深露重,医院集中供暖的空调长年都要报修,走廊里的寒气本来就重,言禾见北陆这样火蹭蹭的往上冒,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火。
北陆缓缓的转过身,怔怔的望向他,言禾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身上的白大褂随意的穿着,衣领都翻在外面。
“现在去睡了,小言医生。”北陆抬脚慢慢的从言禾身边掠过。
言禾见他面上还是万年一个表情,真想砸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的神经回路到底绕了多少圈。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北陆。”言禾有些咬牙切齿,他一向拿北陆没办法,他不主动问,北陆就不会主动说,可往往就算他主动问,北陆也不会主动说。
北陆已经跨出去的脚在落地前还是愣了一下,空气仿佛有巨大阻力一样,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重新站稳。
微驼的背对着言禾,北陆一张脸满是落寞,连飘进言禾耳朵里的声音都凉彻心扉。
“没什么好解释的。”北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大拇指拼命按压着中指关节。
胸膜腔里意外进入的空气刺激着北陆的五脏六腑,他一顿猛咳。
言禾本来被北陆气的要当场发作,哪成想面前的人咳的跟筛子一样,他急忙上前想帮他拍背。
北陆感受到背后即将涌来的温暖,他右手捂住胸口往前倾,大步迈开,逃也似的进了病房。
走廊里就剩一脸想要发飙的言禾和听见动静一脸迷糊的小护士。
她抬头就看见小言医生要吃人的模样,传言夜里上班的医生到后半夜脾气都容易暴躁。
果然是真的。她内心腹诽着。
她连忙把今天手术后的病人都抄好给小言医生,生怕他动怒。
北陆躲在病房门后面,透过门上预留的玻璃看着言禾离开的身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向病床走去了。
天渐渐破晓,朦朦胧胧的,整个病房又恢复了昨天的喧嚣。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的北陆被管床的护士叫醒了。
“23床北陆”今天这个小护士反复核对着北陆的身份信息,并不断叮嘱他很多注意事项。
事无巨细,不管本末。
北陆见她朝气澎湃也没打断她的工作,只是微闭眼凝神屏气。
言禾清晰透亮的声音从一片嘈杂里准确的分离了出来。
北陆突然像是有了精神一样,本来眯着的眼睛微张,顺着声音望去,可惜玻璃外面来来回回没有一个是他。
“今天给12床办出院,出院该带的药我都开好了,晚点你们跟家属交待清楚。”言禾一早上把今天要流转床位的信息都理了出来,该出院的都已经开好医嘱,正在护士站交待。
北陆被推进了手术室。
头上的无影灯打在他的胸前,身边来来回回人都穿着一样的浅蓝色手术服,戴着一样的医用口罩,还有一样的消毒水的味道。
北陆心想着言禾穿这样的衣服,他一定能够认出来。
就这样,他眼底略有笑意地睡了过去。
站在他头侧的护士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拿下了吸笑气的面罩,所有的手术人员都开始准备。
这时手术室的门“滴”一声从外面自动打开,言禾换好手术衣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手术床上的北陆。
“哟!这不是我们帅气逼人的小言医生么?今日怎么都成劳模了?”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护士边整理着手术用物,边开玩笑。
“我看您最近是又变美了,夸起我来都这么动听?”言禾笑嘻嘻的回应她。
“哈哈哈,就你嘴最贫。”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是哪个天仙让你费这么大劲呢?”主任戴好手套转个身让后面的人寄好手术衣的带子。“怎么还亲自过来了,难道不相信我!?”
“哎呦,主任您可别损我了,您可是我们科的活字招牌。”言禾说着走到监护仪边上看数据。
“我啊只是下了班,孤身一人没事可干,来观摩一下,这也是学习进步的机会嘛。”
“还孤身一人?上赶子找你的姑娘多到数不清,还没挑着啊?呵呵呵。”
“这不都没您漂亮嘛”言禾站在北陆的另一侧,北陆现在整个人都被手术单盖好了,只露出一块锁骨下的皮肤,已经消好了毒,褐色的碘伏消毒液将他白色的皮肤染成了黄色。
没有被波及的锁骨白的发亮,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像一根白色的羽毛被细风拂过,轻轻颤抖,在言禾心里挠痒痒,挠得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他挪开了眼。
主任找准位置轻车熟路的拿手术刀,在北陆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这个动作言禾做过很多次,第一次觉得那把刀像是划在自己皮肤上似的。
原来这就是感同身受,如芒在心。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主任说着话手也没停,不一会跟食指一样粗的管子就放进了北陆的身体里。
“一个朋友。”言禾别开头,敛起笑容。
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重要到北陆不声不响离开时,言禾都觉得世界都了无生趣。
“那这个朋友份量不轻啊,你这前前后后操了不少心。哈哈哈哈”
北陆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周遭似有一堵密封的墙,手术室里器械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在里面无限放大,产生的回音也混杂在其中,他无力睁开眼,更无法动弹逃离。
他去世的妈妈,未曾见过几次面的爸爸,过世的外公都在围着他,对着他不断的耳语。
窒息感如潮水一样疯狂席卷了他。
直到那个清楚明晰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他一直缺失的安全感才慢慢的将他,从溺水的境地里托起。
可下一秒,那个声音消失了,他拼命地想要往那个声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