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遗书,上面都是大片乱七八糟的句子,有诗集也有台词,只是在最开始写了一句“我死之后,名下财产转移如下。
请父母不要太过伤心,我只是提前去看望姐姐”。
我站不住,怔怔跪坐在那,捂住嘴,眼泪一直往外淌,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是这样吗。
我跟他朝夕相处,居然没发现他已经心存死志。
他也会死掉吗?跟她们一样。
闭上眼睛,变得冰冷,躺在小黑盒子里,永远沉睡入地下。
我带着那张纸又去了一次医院。
他的医生看完后沉默了很久,说越辞山的心里状况已经很危险了。
我只能尽量陪着他,让他有事情可以留恋。
我点点头,然后在手机上打字告诉他,我说不出话了。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37天。
上次医生说我暂时性失声,要我好好调节情绪,过了好几天才能说出话来。
越辞山今天答应晚上跟我去院子里转转。
他现在很少愿意出门,可是总闷在屋子里,没有事情做才会想那些事情的吧。
我其实不怕他凶我,也不怕他不喜欢我……我只是害怕他会真的死掉。
我不知道死亡会不会痛苦,可单是永无止境的分离就已经让人难以忍受。
再见他们一面变得那么难,走再远的路都无济于事,只有变成时间里虔诚的信徒,在每一寸光阴的照抚下祈祷,才能被施舍丁点儿可能在梦里短暂见一见模糊拼凑的记忆,然后又是长久的心心念念和思而不得。
就像现在,我已经很久梦不到妈妈了。
若干年后,我也会很久再梦不到越辞山,一个人留在孤独中老去吗?……越辞山去卧室里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我觉得有些奇怪,过去敲敲门,没有人回应;转动把手,发现从里面被锁住。
凉意顺着脊背瞬间刺上来,卧室里有什么?剪刀?床头柜那些不知名的药物?我打了个寒颤,想开口叫他,却发现一瞬间喉咙声带又被攫住说不出话,我往旁边看了看,太过着急顾不得拿了什么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摔。
我报废了两个花瓶和一座还没来得及放鱼的观赏鱼缸,随手抓起剩下的鱼缸座要继续摔时,卧室门咔嗒一声响,越辞山用力按着自己额头,有些急迫地单手转着轮椅出来了。
他不知道我在哪,视线茫然地往四周望,另一只手下意识试探着找我:“季慕?出什么事了,你磕到哪里了吗?”我按捺下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哽住喉咙的酸意,把那个底座扔在沙发上,踩着满地的水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上。
见我不说话,手上一股力道传过来,我被拉的往他那里靠了靠,就感觉到他伸手在我手和胳膊上试了试,又继续往上去,大概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摸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很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僵住了。
“……抱歉。”
他回过神,扯住袖子开始给我擦眼泪,“刚刚头疼得厉害,闭眼缓了一会儿,没想到睡过去了。
是等我很久了吗?”我刚才的着急害怕还没有下去,又生出点委屈来,靠过去把眼泪擦到他肩上,不解气,又往他另一侧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
他这下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摆了半天固定姿势,才犹犹豫豫地虚环住我,手轻轻拍我的后背。
“对不住,是我疏忽了,不要哭了,”他在我耳边道歉,“我们现在就下去好不好?”现在下去干嘛啊?抱着树继续生气哭吗?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拍开他的手,表示拒绝。
越辞山大概没有过这种经历,维持着那个被我打开手的姿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我揉着喉咙试图发出声音,他在那坐着没动。
我俩僵持了一会儿,他在我成功之前,又一次犹豫着开口:“还生气吗?不想下去转的话,那不然……等下哄你睡觉?”记下一点来:越辞山好像把我当小孩子,觉得安慰人管用的办法之一是哄着睡觉。
试用体验:这个办法确实挺管用的,我很喜欢。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62天。
最近这段时间越辞山不怎么有时间自己呆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大概快要把他烦死了。
毕竟跟他生气使性子比费尽心思找共同话题容易多了,因为发脾气有时候连个由头都不需要,可以随便找茬。
结果就是只要我不停下找事,就可以一直闹着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结婚前自己信誓旦旦立的flag全倒了。
我现在过的脾气比以前在家里还要放肆随意。
之前好像听有人说我这种脾气怕是嫁不出去,他们大概没想过我嫁出去之后脾气被惯的更大了。
对,就是,惯的,被越辞山。
他好像真的不会生气啊,跟他找茬他就妥协,跟他发脾气他就哄,要是一直这样,等我分化完信息素会不会变成炮仗味的啊?唉,没想到我结婚后要正经学习的第一件事情是作。
作,也是一门学问。
往轻了,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往重了,又会叫越辞山觉得太过火从而厌恶。
每一次成功的作,背后都需要时机得当、语言巧妙、目的明确、见好就收,准确把握在撒娇和撒泼之间,时刻依据从他的脸色和小动作中判断出的心理情绪而改动走向。
经过对越辞山的不懈努力试验与观察,我找出了几种可以完全安全作的具体情景,大致可以分为“别人有凭什么我没有型”“你做的事我看不顺眼型”“别人做的事我看不顺眼型”“我乐意做的事你凭什么管我型”“天气不好我生气了型”,等等。
经验证明,这些天来我天衣无缝,作到病除,从不翻车,越辞山再也没有能自己安安静静待着的机会,想他那些不知所谓的消极念头和匪夷所思的遗书。
我,季慕,真是一位伟大的作学家。
今年的生日愿望,不,以后每一年每一年所有的生日愿望是,希望越辞山重新喜欢上活着的意义。
他只要不再想死掉,其他怎样都好。
第25章
xxxx年xx月xx日跟越辞山结婚已经95天。
他今天状态很不好。
早晨起来我看到他的手表表链脱落了一道扣,其实在接口轻微一用力就能接好了,但我昨晚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坐在那戴了好久,他看不到,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表带总是松一块贴合不上。
他一直用右手在试,试到手就有些发抖了才停下,把那块表放在床头柜上,推着轮椅去洗漱了。
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我不知道他右手是不是疼了。
我尽量避免让他长时间在大片安静的时间里独处。
他自己一个人时总会有一些很消极的想法。
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大到超乎我的想象。
不,我不是他,再怎么想要感同身受,也想象不出体会不到他心里如何痛苦。
没有人可以轻视旁人的苦难。
我从前想的太简单、太乐观了。
直到我看到那段遗书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他把自己吊在悬崖边上。
他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平静,那么温柔,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心里已经暗藏死志。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拉住他。
我愿意陪他跳下去,可我也想把他拉上来。
他越来越不理会外界,我在结婚前想过很多种方法,怎么能让他不那么难过。
可是我住进来见到他时太晚了,他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我在外面叫他他也不理我,只有我跟他闹,冲他发脾气或者哭,明确地对他使性子、要求他的时候他才会好脾气回应。
才会在那一小会儿时间里无暇去想一些危险又绝望的念头。
即使他并不喜欢我。
毕竟他骨子里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人。
晚上去正宅吃饭了。
他们家里的规矩,每月月底有一天家里要一起吃饭。
现在这规矩成了他爸妈每个月里,唯一能让他出门看看他状况的理由。
他摸索着吃饭,叉子偏了只切到了空气。
其实在家里经常也会这样,但左右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会很在意。
可这种场合他会介意的吧?我给他换过去了,他眉间阴郁还是很重,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事情,还是之前叉子空了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