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回府,萧兰因尚未来得及反应,一掌啪地掴在她的面上。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地倒地,恍惚了那么一阵才抬起头。
“你还敢去找太子殿下?”萧夫人破口大骂:“我一日没看住,身为女儿家你就这样管不住腿!”
这是怎么了?什么太子殿下?她去的不是是晋王府吗?缘何与太子扯上关系?
被掌掴之处火辣辣地疼,萧兰因颤颤巍巍地摸上去,不免吃痛。
“阿娘……”萧兰因起身,“您方才说什么?什么太子?”
萧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示意萧兰因撇过头去:“你自己看去罢。”
萧兰因怔怔然撇过头,府中赫然停着几个大箱还有两笼扑腾的雁,青色的锦缎铺盖在箱子上,整齐又致密地陈列着。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终究是女儿家,一瞬便明白了这些箱子的寓意。
“圣人下诏,立晋王治为太子,即刻成婚入主东宫,赐酺三日。”
萧兰因的脑袋嗡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李治是太子,这怎么可能。
冷意从手心蔓及全身,萧兰因想到那个梦,想到一切,所有的认知都在寥寥数语间变得可怖。
她就像一个受审的刑犯,屏气盯着萧夫人,惧怕下一刻从她嘴里说出自己的判词。
“太子娶太子妃王氏,萧氏,改为良娣。”
萧兰因心下大震,刹那间瞳孔骤缩。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娘,一定是搞错了,我是晋王妃,我才是晋王妃,阿娘!”
萧夫人指着她的鼻梁怒骂:“真是白白养了你!这么好的位子你怎么会连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都争不过,把位子拱手让人,我生你何用?”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王氏女!”
“你还听不明白?好,我就告诉你,她为妻,尔为妾!”
萧夫人啐了一声,甩开女儿:“这个时辰了你还敢跑去找人。找人作甚,让人看笑话吗?你要气死我不成。”
“住手。”萧锲从身后冲出拦下夫人,看向萧兰因的眼光闪过一丝痛惜,“你不甘你委屈,就该拿阿兰出气吗?”
萧夫人对着萧锲又是一顿狠骂,被萧锲命婢子好不容易关回房内。
“阿爹,阿娘说的可是真话?”
萧锲无奈地颔首,“阿兰,算了罢。良娣怎么说也是个内官,也不算差。”
萧兰因抬头,灵气的杏眼一点一点失去光泽,“内官……”
她失魂地喃喃几声,眼圈顿时泛红。
“是因为她是太原王氏么?”她望向萧锲。
萧锲不语。
“阿爹不说话,那就是是了。”她阖眼,将快泪水锁在眼中,“能匹敌萧氏的王姓氏族,就只有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如果不是,阿爹是不会善罢甘休。”
原来,她只是一个妾,她曾当做避风港的家就这样轻易地向现实低头,她原本以为会给予她勇气的人此刻却在劝自己放弃,接受生来的不平等。
“阿兰,我们这一支萧氏终究是旁支,她不一样。”萧锲长长叹了口气,“人要知足,常安乐。”
安乐?何来安乐,萧兰因苦笑,就是割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起萧锲曾经对自己说过流水的皇族,如今等灾祸发生在自己身上却缩在龟壳里,她顿觉无比讽刺。
萧锲将女儿拉起,“这是陛下下的旨,你莫怪阿爹。且去熬汤罢,等你阿娘镇静下来再将汤送去。”
萧兰因正要说什么,府外,爆发一阵鼓乐击鸣,百里不绝,人群熙熙攘攘说笑不已。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回萧府时万人空巷的场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
门外有多么热闹,门内便有多么落寞,一扇门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
“我要去找他。”心头一阵绞痛,萧兰因勉强支起自己,才不至于倒下。
“你疯了。”萧锲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萧兰因不予理会,趁萧锲不注意驾上了马。
“阿兰,你休得胡来!”萧锲瞠目结舌,心被焦炭烤得急出了火,朝女儿大吼道:“这是陛下的旨,你知道胡来是什么后果吗!”
“是又如何?他能耐我何?”萧兰因忍住打转的泪水,凭什么,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疯了,你真是疯了,你给我下来!今日你那也不准去!”萧锲语无伦次地命家生奴将萧兰因逼下马。
马儿直冲冲地闯过去,萧兰因早已无心管身后的人。
疯魔也好,痴儿也罢,她一定要找他当面问清楚。
*****
“李治!”
晋王府外,少女的声音越发急躁。这一次,晋王府依旧一片死寂。
她娇小的身板对着高耸而紧闭的大门,显得更加脆弱与渺小。
萧兰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赶到晋王府,双腿早已如散架般失去支撑,她跪倒在冷冰的门外。无数次的呼唤就像扔出去的石子,在水面弹跳几圈便没于无声,石沉大海。
她不再是晋王妃,那个少年也不再属于自己,她甚至连他的妻也不是了。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娇艳的花与她争抢原本属于她的事物。
留下的,唯有一把小小的篦子。
她继续呼喊着,期待着有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李治会开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兰因嗓子撕扯般疼痛,身后,传来了动静。
长安的细柳之下,白衣少年手执玉箫,腰间佩剑,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第47章
萧兰因感到炽热的目光,抬起湿润的眼眸。
那人白衣皎然,默默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就这么静静注视着。
“你来干什么。”她红着眼眶,“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上官庭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没有开口,又或许是不知怎样开口,只能这样无言地望着萧兰因。
“他不在了。”良久,他冷冷地开口。
“你等不到他的,此处已经成了一座空府。”
“今日是他昏娶之日,他和王氏此刻应该已经入住东宫,你等不到的。”
“你跪的只是一座空府。”
最后一根理性的稻草终于被压垮,压抑了许久的不甘、恚怨、在一瞬间爆发。
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发泄干净,泪水,从美人的杏眼中溢出。
萧兰因不断地抽泣,高大的府门在眼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连最后一丝形状都消融于泪水中,一如它从来不存在。
上官庭芝靠近少女,生硬地坐下,取出玉箫,抵住下唇。
呜咽如泣的箫声吹散沉迂的空气,苍凉的曲调抖着颤音送入耳中。似乎在和着萧兰因的哭声,逐渐与美人的抽泣融为一体。
她跪着,他就在她身边陪她坐着,直到一曲在风中吹尽。
“你吹的是什么?”萧兰因止不住泪涌如泉,缓缓转头。
“箫。”
“我自然知道是箫,我是问此曲何名?”
“曲:兰音。”
“……”半晌,萧兰因才反应过来,边哭边嗔道:“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白衣少年望着萧兰因默然片刻,木讷地点点头。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晋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上官庭芝一言不发地听着。
“你与他不是自幼相识么,怎么?连你也看不透?”
“你……该回去了。”他正色道:“就算在这里苦等,也没有人的。”
她何尝不知道,可她做不到。
“上官兄,你说家世是不是比一切都要重要?”萧兰因的声音开始沙哑,忍着疼痛说出了话。
“罢了,我问你作甚,问你有什么用,我就知道你肯定又要沉默。”她的嘴角自嘲地勾起。
她心道世人皆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良贱不通婚,自古及今就连婚配也是如此。
婚娶从来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结合,就像主子家的女郎不会嫁给家生奴的儿子,君王不会立一个花柳之地的女子为后,她与李治昔日的订婚也是家族的交易,如今的太原王氏也一样,不过是孰轻孰重的问题罢了。
可萧兰因是独女,虽然萧夫人脾气暴躁,但也是自幼被宠大的,府中皆以她为贵,哪里受过这等气。
“非也。”
那人放下玉箫,极为坚定强调了一遍,“非也。曾经有人告诉我,万物没有贵贱美丑之分。”
她强笑道:“谁告诉你的,真是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