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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阵与出口的边缘,李贞赶到时追兵已躺在地上。
“这……这是她打的?”一同跟上的魏叔瑜诧异不已。
“不,是我们晚了一步,兰因已被人接走了。”李贞蹙眉,这些人身手不凡,到底是谁下的手?莫非,入鬼市的不只晋王一行人,还有一个人他们却从未发觉?
到底是谁,他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
“此人的武力不在我之下,看刀伤应该是惯用左手。”李贞用折扇翻动着,发现这两个卫士虽有伤却未及要害,只是打晕了。
是的,卫士,这二人也是晋王的卫士。
“哼,治哥哥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若我不想让一个人与我同入鬼市,直接把她哄走不就好了,何必如此煞费苦心。”
“叔瑜,你认为九弟会这样轰人吗?或者说,萧兰因是一个你让她走她便会从命的人吗?”
李贞嗤了一声,进鬼市前李治吩咐两名熟悉路线的卫士演这出追兵的戏,目的,就是为将萧兰因引出鬼市。因为不放心,又特意让他在鬼市外侯着,等人一出便带她离开。
“你看不出来吗?九弟在护着她,只有你真在乎一个人才会想将她赶出危险地带,况且九弟本来就不愿她插手。”
“没意思。”
“你莫要说人家没意思,等你日后真遇上了心仪之人比房尚书还甘之如饴、爱之胆怯。”
“我、不、会!”魏叔瑜瞪了一眼,“爱一个人竟会那么累,我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主动去那样的苦头。”
魏叔瑜想了想那位日日被夫人揪着耳朵依旧爱妻心切惧妻无度的房玄龄,一阵肉麻,狠狠咬牙道“这样望着我做甚!你且快想想我们当下怎么办,人都不见了,必是凶多吉少!”
“不必追了。”话音刚落,是一道荷色的影子,李治看着地上原本该向他复命的卫士,千思万绪如小针般扎透他的心——那个人,还是回来了。
“就算调动所有卫士去追也是白费功夫,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月华洒落,少年荷色冬袍披上一层薄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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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没有光源的暗处,点点月光映衬下,萧兰因这才看清白衣男子的面容,既无李治的清雅温和,也不像越王那般纨绔貌。沉稳、沉默,却给她的心带来绞痛的一击。
她喘着气,慢慢扶正头上的篦子,眼前的容颜如倒映在泛波的水中,却怎么也无法磨平、无法认清。
“我是见过你的,对吗?”
“数年前在江都,江都都督与家父交好。”
江都都督是萧夫人的本家兄长,关于江都的记忆她早已模糊,只知道幼时曾随阿娘去过几次。
萧兰因不信,他岂会因为江都的几面之缘就屡次出手救下自己,属于江都的故事,不过回忆中小小的芥子,已被后来的岁月洗刷殆尽,若真有什么纠葛,她怎可能忘记?
“说,为何要接近我。”
男子的衣袖薄如白刃,眼瞳闪过零星诧异和黯然。
她有些惊讶,似乎自己说出了什么刀子般的话语,心蓦地小小刺了一下。
随着风刮到耳边的,还有男子说出的话语,话语是那般轻,就像精美的琉璃球一般捧在手心生怕握碎了。他说,他叫上官庭芝,半年前回到长安,曾是李治的伴读。
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萧兰因望了望那张脸,的确不负此名。“所以你接近我,是因为李治?”
男子不语,看起来像一个本来就不大会说话的人。先时屡屡打交道,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便不再细问。
不说也无妨,她会自己去求证李治,如今她在意的是他能告诉自己多少。
“你方才说我想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是真的?”
白衣男子颔首。
“那好,那些追杀我的人和运棺材的人有无关联?”
“不知。”
萧兰因不曾想有人竟回答得如此干脆,郁闷道“你可知带棺材的究竟是什么人?”
“尚在调查。”他自扬州入京时便察觉到了异样,长安城乍一看和往昔并无不同,可刚刚到来的人却总能更为敏感地感知到违和的存在。他不想暴露自己,只好默默在暗中关注着。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一直想知道的事,例如,高婕妤为何会要劫持你。”
“你查到了幕后的人?”
“齐王。”上官庭芝的眼眸微显坚定。
果然是齐王。
“你,能与我说说齐王此人吗?”
直到这一刻,她才在另一个男子口中,听到了齐王的一切。
齐王李祐,母为阴妃,阴家本就与皇室有血仇,阴妃之父便是为高祖所杀,加之齐王自幼是皇子中最不听管教的,欲弃儒从医,颇像其外祖父,故当今陛下十分不喜,阴妃亦一度厌弃此儿。
私通高丽劫持自己,自己的背后站着的,是晋王和箫家。锋芒所向,也极有可能就是如此,陛下难道就任由此事滋生?
萧兰因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齐王实在说不上喜欢。
见到李治已经是天将明之时。他依旧是荷色的冬袍,略显疲惫,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小小的青玉梳,站在那里虽如往常一般温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他必是一宿未沾床榻,仍在原地等着自己。白衣男子轻轻推了推萧兰因,将她交付给李治。
据说最后除了那片莫名的血迹,卫士们只搜到了一根手指,李治看见了,笃定似的加派人手,似乎掘地三尺也要搜出什么事物。
到了晋王府,李治与上官庭芝多年重逢,已去了书房叙旧。只有她独自叼着筷箸,丝毫没有饔食的欲望。
萧兰因总觉得齐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必会再次向自己出手。
只是未曾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第39章
三个月后,不出李治所料,卫士费尽艰苦将散落在鬼市的所有残肢挖出,甚至搜到了不少刚刚埋藏好的兵器。
那根手指的主人重见天日,纵使尸块早已发腐,被利器弄得面目全非,拆得七零八落,却依旧有人认出了尸身上独特的胎记——齐州长史权万纪。
谋杀朝廷命官非同小可。
李治顿觉胸口就像被大石压下一般,小小棺材背后牵扯的一切,远非自己所能阻止。
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要发生了。皇城之内,厚厚的宫墙隔绝了温度,亦割裂了手足之情。
去年冬至郊祭的大虫无故伤人,太子一口咬定是魏王所为,若不是父皇在上头压着,太子恐怕早已动手解决心腹大患。——兄不兄,弟不弟,难道这一次,自己真的要亲眼见证子不子吗?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李治盖上尸布,眼中蒙起了层层阴郁……
数日后,有人上疏直言齐王结交不法之徒,为虎作伥,杀害长史权万纪。
陛下龙颜大怒,急命刑部的人前往齐州,唯齐王是问。
这一年,魏征果真如维城所言病逝,一切暗流也开始渐渐显露。
魏征病逝了。起初谁也不相信,就连魏叔瑜也不信,父亲的病刚出现痊愈的苗头就匆匆倒下,来不及说一句话,可萧兰因却信了。原来维城的话不是玩笑,有些人早已被阎王打上了记号。
说起来,自从年末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维城了,已经三个月了,他就像不曾来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萧兰因事后越想越蹊跷,和维城谈起长安时她总能敏锐捕捉到男子一闪而过的厌恶。
一个人无论怎样随心所欲,经过自己不喜欢的地方通常都会有意避开。而回来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打算久居,二是另有目的。维城显然不是第一个……
这般头脑风暴着,脚底突然传来了清脆的细响。
她稍稍移开鞋,几片沾了污渍的纸钱嵌在青石板中,就像溶溶待化的细雪。
看来是魏征的棺材经过此处。萧兰因不甚在意,挪了几步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纸钱。
少女低着头仿佛在避着什么,忽然小跑了起来,身后那双紧盯着的眼睛也迅速追上去。
只是还没等追到,前方的女子一个回身旋即抽出宝刀。
“又是你?”待看清身后的人,萧兰因肃杀的眼神顷刻变得清醒,语气尽是无奈。
“这样一直跟着我有意思吗?”萧兰因收回刀。
上官庭芝迟疑片刻“你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