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戏谑从院内传来,绣着银丝的沙青蹴鞠一骨碌地滚落空寂的里间。
几名小宫娥抱起蹴鞠来回玩闹着。庭前鲜红的石榴花叶落到书上与娟秀的字迹相得益彰,一双不太干净的手按住扉页在花落中写下字字珠玑。
柳叶眉、浅浅的梨涡,好一个标志的美人,萧兰因看的有些痴了,直到一颗小石子弹上美人的脑门她才回神。少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提笔,小宫娥见状笑作一团。
“哈哈,县主又在故作风骚,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猖狂的小石子袭来,李婉蓁的双眼是恐惧又不甘却仍在保持着镇静。众人的讥讽声非但未歇,反而更加大声,道道轻蔑的眼神射向少女娇弱的身姿,无数双眼睛都在期盼着她下一刻就会哭泣逃走或是做出更让他们发笑的举动。
终于,李婉蓁再也忍不住下拉的嘴角,抿着嘴就往里屋躲去。那块破旧的小阁楼是她唯一一块遮风挡雨的暖巢,现在,也是她仅剩的家了。
一道身影从屋内窜出,李婉蓁浑身一怔就被人僵着身子重新拉回院内。一把笤帚扫起阵阵尘霾,还未等宫娥们反应过来一阵断喝划破花叶纷飞的尘风。
“不好好干活都在这儿偷懒作甚!”
宫娥们被突然出现眼前的高品级宫女镇住了气场,为首的宫娥怯声道“与你何干?”
箫兰因看向地上的蹴鞠冷笑道“胆子可真大,公主的蹴鞠都敢偷。再不把蹴鞠放回去你们都得人头落地!”
庭院一片无声。惊恐地看向已经暴露秘密的蹴鞠,方才还在手中的玩物此刻如噬魂的灵物般可怕。不知何人倒抽一口冷气,众人才如惊醒般愤然捡起蹴鞠,慌忙离去。
“多谢。”含蓄胆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婉蓁小心翼翼地耸着肩看向杏眼圆睁的女子。
“不要向我道谢。我不是救你,只是看不惯罢了。”萧兰因望着眼前人狼狈的模样,居高临下地走来,“如若有人胆敢这样欺我负我,我必还之千倍万倍。你听好,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应好好给他们一番教训才是!”
李婉蓁闻言一阵纠结,乖顺地点头应着“多谢女郎教诲,妾身归德县主李婉蓁,敢问女郎……”
“萧兰因。”萧兰因望着周遭眼中染上一丝凉意,“你既是县主,为何又会居住在这样荒俭的地方?你父亲呢?”
无意的话语勾起远逝的记忆,李婉蓁一阵心悸,忍住绞痛淡淡道“父亲息王已经薨了十六年了。”
箫兰因顿悟。息王李建成,曾经的大唐太子。武德九年,当年的还是秦王的陛下见利用杨文干构陷太子不成,便先发制人于玄武门截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割下自己亲生哥哥的头颅,弄兵潢池逼令先帝立自己为太子。息王李建成无论文武均高于陛下,只可惜败在谋算。陛下被人褒赞至今,只有他的位子向来被人诟病。
箫兰因本以为李建成一脉早已被陛下杀尽,没想到活着才是对他们真正的惩罚。
“药凉了。”她急忙转开话题,将桌上的药端在李婉蓁眼前。
李婉蓁眉心微皱。箫兰因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勺药直接吞入腹中。
“箫女郎!”
“没有毒,”箫兰因耸耸肩,“这下县主放心了吧。”
李婉蓁的双眸顿时明亮,接过药小心饮着。
“没想到贵为皇亲国戚真的会遭遇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见。”箫兰因曾在史书里读过那些夸张而血腥的文字,那里的生生死死与她实在是太远太远,而今却是这样近在咫尺。
李婉蓁垂下眼帘,“不,我们早就见过了。只是女郎不知道罢了。”
“我,见过你?”箫兰因有些错愕,她的的确确是此刻才知道李婉蓁的存在。
仿佛是被对方极为认真的态度逗乐了。李婉蓁掩面,空灵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娇羞。她笑而不语继续饮着药汤。
虽然箫兰因很想深究此话何意,却知道女孩应是不会回答的。看着眼前神思哀悯的美人终于放下了自己的腼腆,箫兰因的内心也有了些许柔软。
庭前的石榴花愈发娇艳,宛如点血。李婉蓁仿佛被吸引一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鲜红的榴花。箫兰因顺着女子的视线望着不远处的石榴花,丝毫未注意到对方眼底悄然掩去的担忧。
半晌,箫兰因收好药碗准备离去。她回身再望了眼干坐在厅内的女孩。
“箫女郎,小心。”一幅幅残缺的画面在李婉蓁的脑海闪现,她忍不住唤住箫兰因,想要再说什么提醒对方却觉无处开口,只是拽起箫兰因的袖子,指了指东方。一片禁院,锁着无垠的天际,她轻轻摇头,“今晚,千万不要去那里。”
灼灼的目光注视着箫兰因,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忧愁。
第13章 跟踪
“为何不能去?那儿不就是普通的宫院吗?”箫兰因追问着。她在陌生的宫城中,根本不知何处是雷池。
李婉蓁的神色黯淡下来,转动着躲闪的眼珠,“那儿的确是普通的正院,谁都可以去,可是你真的不能去。那里有不好的东西、不能去!”
话语的末尾,李婉蓁坚定无比亦无比担忧。
萧兰因还想再问,李婉蓁的瞳孔瞬时放大,仿佛眼前出现了可怖的幽魂一般全身发冷、发出隐忍的哼声,痛苦地按着头倒下。
“县主!来人啊,县主昏倒了!”萧兰因接住无故昏迷的李婉蓁呼救着,只有带着寒意的冷风回应着她。
萧兰因急迫地把李婉蓁背入床榻,她不停掐着少女的人中和神庭,期待能看到少女再次睁眼的那一刻。李婉蓁却如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四肢无力,萧兰因只得亲自去交了御医。
御医把好脉,小心地抽出把脉的红丝说道“女郎放心,县主只是暂时昏厥,只需带她醒来便可。”
萧兰因长舒一口气,“那县主何时会醒?”
“约是明日子时,只是真奇怪,县主的症状不是病的,反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和惊吓所致。女郎以后多加注意,这几日让县主不要再出来,歇息养神为妙。”
御医的话语让萧兰因不寒而栗。李婉蓁直到昏迷前一刻都是神志清醒的,眼前的刺激更谈不上,如若那时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日暮,一双寒鸦划过森严无声的禁院,在怪模怪样的玉螭散水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萧兰因走出公主殿,向西内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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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起乌沉,三个大小不一的滴漏依次摆在掖庭宫内,沿着台阶一级级滴着水,发出极为规律的水声。宫人们每日都要按照准确的计时作息,对皇室的服侍丝毫不得有差错。
窗牖透出呜咽的风,吹得萧兰因不时冷颤。想必又是哪个小宫娥急着歇息而忘记关好了,萧兰因感到清醒的凉意,恍惚间睁开了眼。
好饿——夜半起身空腹感总会比白天更为强烈,何况她因为李婉蓁竟错过了晚膳。萧兰因打量着身旁,一众宫娥早已熟睡,她悄悄溜到到窗牖边,漆黑一片。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太极宫只有在此时才会迎来婴儿般的沉睡。
夜下,她猫着步子走过滴漏,丝毫不惧森冷的内苑。西内苑大多是魏王的势力,魏王早已派人暗中保护自己。
此处离尚食内院极为偏远,萧兰因谨慎地走在尚未锁闭的宫道上。宫院内外多有墙围着,挡去了她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宫道渐渐开阔,清越的磬音穿入大脑,萧兰因感到脑袋嗡嗡作响。
“今晚,千万不要去那里。”李婉蓁的话语再次响起。箫兰因舔舔唇,不会有事的,魏王的人在暗中护着呢。
不知名的香味萦绕鼻尖,尚食内院不远的三清殿一股烟味弥漫,磬的敲击声随着三清铃停停歇歇。殿外撤去了卫士,萧兰因悄然登上阶从旁侧的门缝窥视着。
青衣道人在殿上比划着天蓬尺,踩着步罡毯如祭舞般压着诡异的步数,手上拂尘一扬又静静坐下瞑目不言。道人身后,三个人影缓缓起身。
最前面的男子面容俊俏凌冽一脸哂笑与不屑,豆红色的绛纱袍,远游冠上插着象征太子的犀簪。
灯光下,太子的脸竟照出许多微小的伤疤,细看真是毁了一张好看的脸。
第二名皇子颇为吃力地站起,金钩带勒紧微胖的腹部让他露出丝丝细汗,圆润的脸庞上是一双机敏有神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