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不由自主绷紧身体,接口道:“血痕和重击痕迹都在这里戛然而止……难道那人凭空消失了?”
“不,也许那人为了躲开法力袭击,直接躲进了什么东西里。可是这里除了树就是山,他能躲在哪里?”
此话刚一出口,他们三个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半晌,一齐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山壁上。
风声飒飒,哪吒看着隐约血迹的山壁,咽了口口水,手指禁不住颤抖,最后他狠狠地握起拳头,咬牙道:“杨师兄,看来这人伤得很重,就算没死,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是阿扶,她能撑到我们寻到她的时候么……”
杨戬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疲态尽显:“我直觉,这血不是她的。”
听他这么说,哪吒悄然松了口气。
“但是,你还记得那日赵公明来宣战时,那个突然出现的灰袍男人么?”
“记得。”哪吒皱眉道,“妖力强盛,极难对付。他那夜也在么?”
“嗯。”杨戬道,“而且他是专为了阿扶来的,不过他们的恩怨我也不了解。眼下,我们能肯定的,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受了伤,不论阿扶是自己被困在某一处,还是与他在一起,都是很危险的事。”
他这么一提,几人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就如丞相府里的劣质蜡烛,扑闪几下,又灭了。
第50章 实幻
从冉冉日升到日暮桑榆,几人探寻许久无果。
而迟迟找不到心心念念的人,杨戬只觉心里堵得慌,心跳又急又快,脖子处的血洞又十分不合时宜地崩出血来。他凭着一腔焦急与担心硬是撑了一整天,在夜幕四合时分,终是筋疲力尽了。
头晕晕沉沉,他手撑住山壁,避开他们关切的视线,疲惫又绝望,妥协道:“我们先回去吧。”
三兄弟互相看了看,投以对方一个无可奈何的目光,不得不暂时回城。
而此时,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扶绪正闭目休憩,一面疗伤,一面放仙力探寻体内小蛇的踪迹。
聿潜屈膝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耳朵贴近墙壁。片刻后,他微微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视线一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灰头土脸的少女。
四周寂静无声,自血腥的往事从他口中道来,二人谁也不愿开口打破沉默。
但这方天地实在太过于狭小,他们都是自在逍遥惯了的——一位独守第三天,一位遨游北冥海,在这里憋久了,难免觉得不舒坦。
聿潜的手默默摩擦着剑柄——这是他要开始某些动作前的预兆。
他向来活在黑暗里,对时辰与声音十分敏感。今日一整天,外边都持续着不大也不小的动静,他猜想约莫是西岐城里出人来找她了。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时,证实了他的猜想。可惜她只顾着疗伤,没分神留意外边。
扶绪专心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像她父亲。
聿潜靠着石壁深深喘了几下,眨了眨眼睛,手指收紧,近乎依赖地握住剑柄。他眼下虽然不像之前行动艰难,但他的状况越来越糟。
新伤带起了旧伤,五感渐渐弱下去。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对鲜血的渴望。
他静静地盯着她,内心有蠢蠢欲动的杀意蔓延。
她不知运功到哪一步,身体轻微的颤了颤,干净纤细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底。
他无声地咽了口口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是那双冷血的竖瞳。
随着空气里隐隐飘过的少女鲜血的清香——不知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的。总之杀意似乎再也压抑不住,他撑着剑,缓缓朝她的方向挪过去。
***
扶绪又一次看见了她母亲。
距她上一次见到母亲,已经过了很多年。那次是她在北冥海被聿潜重伤,水遁到岐山,被杨戬所救之后。
如今见到母亲,仍就是因了聿潜。
她不禁心里苦笑,果然冤家路窄。
女娲曾告诉过她:“寂灭其实是身体归于天地,但精与神不灭,只是换一种方式生存。你的族人虽然不在凤凰台了,但他们一直以别的模样,陪在你身边。”
她起初是不信的。
可在第二次见到母亲后,不由得她不信了。
“娘。”身旁是她最熟悉的凤凰台,大片的红莲开得如火一样妖冶。
母亲一如画里那般美丽,她侧身对着扶绪,笑着指向自己的前方,示意扶绪顺着她的手指看——一身黑色劲装的成年男人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沉稳又轻缓,耐心地教一个男孩子剑法。
不知为何,男人的面容甚是模糊,她看不清。可当她看到母亲眼里满满的爱意时,就已经明白了这是谁。
原来父亲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冷峻,他也可以如此耐心温柔。
男孩子年纪并不大,约莫刚学会走路没多久。雪白的小脸软糯糯的,一头黑发扎成一个大辫子,软软地垂在肩上,讨喜得紧。他站了许久,有些累了,便不管风临还在絮絮叨叨,转身扑进他怀里,撒娇道:“我不学了,我要去玩,要去旸(yang)谷摘果子。”
风临无可奈何地叹气,抬手揉乱他的头发,问道:“那爹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几分?”
男孩子眼睛滴溜溜地转,没回话。
“这样吧,你将我的话重复一遍。若爹满意了,就带你去玩。”他故作严肃道。
男孩子的小脸一下子垮下来,五官皱成一团,磕磕巴巴道:“沉稳…收敛…静心…呃,还有……腿要稳,气要足。”他迎着风临静若深海的视线,硬着头皮道,“就这些,没了。”
风临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许久,直到一阵风吹过,将小男孩的头发撩到他手背上,一阵痒意传来,他才回过神。
“罢了,说得也对……你还小,我的时间又很长,急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
而后风临托着男孩的腿弯,将他一把抱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笑道:“走喽!我们去摘果子!”
“咯咯,摘果子!摘娘最爱吃的果子!咯咯咯。”男孩清脆的笑声渐渐远去,他们二人慢慢消失在扶绪与绛容的视线里。
绛容意犹未尽地转过身,面对着扶绪,抬手擦了擦女儿不知何时溢出来的泪水。
扶绪迷茫道:“这个孩子,是谁?我还有个哥哥么?”
绛容笑笑,摇摇头,所答非所问道:“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比鸿毛还轻么?”
“什么?”
“仇恨。”
扶绪一怔。
“那你知道,什么比天地还重么?”
扶绪不明白娘亲究竟在问什么,沉默着摇头。
而绛容似是根本就没指望她能接上话,自顾自道:“情意。”
她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目光悠远而绵长,声音轻柔而有力,“爹娘这一生,无论做什么,都将‘情意’二字扛在肩上,直到殉世。回首这一辈子,没对谁有过半点愧疚,亦不曾有过怨恨。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有心之人影响,怀有仇恨之心。”
她回过头,将手覆上扶绪的脸,轻轻抚着,目光中满是慈爱:“爹娘虽然都没有来得及抱过你,也无法在你的成长中出半分力,但我们仍然自私的希望,你这一生不要有什么大的抱负,平平安安就好。只要俯仰无愧于天地,便够了。”
“可是……”
“凤凰一族应劫是天意,我们的死亡,也不过是顺着轮回的洪流罢了,并非是凭谁一己之力就能造成。若你放不下这些,执意与谁去纠缠不休,才是逆了天意。”
母亲的眼睛比天地间最清澈的瑶池水都干净,只一眼,就看穿她所有的心事。
她曾经也委屈过:既然父母亲那般大义凛然,只顾众生不顾她,那还生她做什么?
她也曾因了聿潜的出现愤恨过:若不是他,她的母亲就能涅磐回来,她不会成为孤儿。
可是即便她再气再恨,时光也不能倒流。
如今母亲一席话仿佛打开了她紧闭多年的心门,那些压抑许多年的感情一瞬间如泛滥的洪水,将她不堪一击的心堤击垮。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让眼泪代替话语,溢出眼眶。
母亲笑着对她摇摇手,身体倏地变轻,渐渐向她父亲离开的方向飘去。
扶绪喉咙一热,猛地咳出一口瘀积在心头的血,随后神识清明过来。
眼前还是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提醒着她,方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