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们一直以我为耻。”聿潜不禁冷笑道,“多尊贵的神啊,生平最大的黑点,就是我这个外甥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扶绪更不舒服了,她抱着胳膊,挪得离他远了些:“我觉着你说得对……若是我,我也不愿让别人知道我有你这么个亲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扶绪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从来没有谁和我提起过当年的恩怨,不如趁眼下闲着,你给我讲讲?”
聿潜的表情更冷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开口:“你想听,我当然可以给你讲。就从……就从你的金鞭说起吧。你知道金鞭是怎么得来的么?”
扶绪道:“我父亲留给我的啊。”
聿潜不屑地勾勾唇,将手垫到头下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那是我父亲的脊骨。”
扶绪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地抬起了持鞭的手。
二人间好不容易脱离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第49章 搜寻
扶绪将手在早已破烂脏乱的衣襟上狠狠抹了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将身子又朝他反方向挪了挪,才道:“这怎么可能?我父亲堂堂战神,怎么会拿别人的脊骨当武器?还在寂灭后将其特意留给女儿……”
这也太恶心人了……
若聿潜说得是真的,那她这几百年来从未离身过、一直奉为珍宝的,居然是……从血和皮肉中剥出来的脊骨?
聿潜奇怪地看着她:“是谁告诉你这是风临的武器?还特意留给你的?”
“娘娘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女娲当年把金鞭给她时,似乎并没有对她直说过,这是她爹曾用的。
女娲只说:“这柄金鞭是你父亲得来的,被绛容用涅磐之火,辅以天尽头的金色流燃石,锻造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他们没能留给你什么,你就好好保管这个吧。”
聿潜见扶绪愣神,表情微妙,嗤笑道:“那年的龙凤之争震彻天地,我父亲与风临战了整整七日,最终风临敌不过他,只能把他引入到凤凰台。”他的话停了一停,眯起眼睛,眸中忽然满是杀气,“呵,你凤凰一族多忧心天下苍生啊,十位长老愿以自身为阵,燃命祭火……还抓了我,囚在阵中,迫使我父亲不得不走进阵里救我。最后他们困住了他,将他烧死在凤凰台。”
“但老天有眼,我父亲死了,风临也没能活下来。而且数百年后,凤凰一族全部应了天劫,算是一报还一报罢。”他看似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眼角却有微光闪过。
想起旧事,他面上渐渐染了不明的笑意。他压低声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笑声,愈发显得疯狂。“不过,这报应远远不够。”
“自我父亲死后,祖龙一族被降下天谴,无辜的族人几近灭绝。”他望着她,问道,“你觉着,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见扶绪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什么反应都没有,心中不由得腾起怒火——他在水深火热中长成一个魔鬼,凭什么她能被女娲保护得如此好?
明明当初那场劫难的祸源是凤凰,是那些自以为是救世主的凤凰!
被他随意丢在手边的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愤怒,剑身倏地震动起来,连带着沉沉的嗡鸣。
发呆的扶绪被嗡鸣声惊醒,她回过神,看着目光里仿佛浸了狂风暴雨的聿潜,方才隐隐觉出的不对劲儿顺时如发芽的种子,从她脑海里破土而出——
女娲与碧霞都曾在只言片语中透露出过,她的父母亲皆对聿潜极好,怎会允许族人以聿潜的命当筹码?
更何况父亲一方战神,母亲一族族长,他们各有各自的骄傲,怎会拿一个孩子来当威胁?
聿潜说完这番话,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扶绪,静心疗伤去了。
扶绪移开视线,坐回最初的位置,抱着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地出神,不知该怎样回应。
熄了火,山洞里又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
自那夜聿潜以同归于尽般的气势,一剑劈碎定海珠后,他重伤难行,赵公明一行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处战圈中的商兵死得死,残得残,距离定海珠最近的人,没有法力傍身,直接被轰成了尸块。
商军伤亡惨重,闻仲与赵公明重伤,不得不后退数里。
此地残肢遍地,土地被血染红,远处的树都光秃秃的,枝桠横七竖八落满山,千疮百孔。
李家三子在半空中瞧见这幅惨象,皆是一惊,浓重的血腥味飘进他们的鼻子,引得他们三个不由一阵干呕。
哪吒踏着风火轮,一手提火尖木仓,一手捏着鼻子,迟迟不愿下落,瓮声瓮气对两位兄长道:“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怎么会这么……惨不忍睹?”
金吒面色郑重,率先落下来,穿行在尸块中:“那夜阿扶、妖蛟与赵公明在这里大战时,该是摧毁了某种法器,引得法器中存的法力炸开。只是我想不通,什么法器会有这样的威力……”话音未落,他猛然想起临走前,燃灯道人大致提过一嘴的话,“对了,师伯说过的,赵公明那件宝物叫什么?”
“定海珠。”木吒接道,拽着满脸纠结的哪吒朝岐山飞去,“赵公明和闻仲都没死,阿扶也应该不会有事。哥,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和三弟进岐山看看。”
“好,切记当心。”
“放心吧。”
密林在那一夜间遭到重创,仿佛被天河水化成的冰雹给打了,棵棵变成秃子,满树上下散发着蔫巴的气息。二人顺着山走出好远,也没找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走到一面凹陷的山壁处时,木吒心里觉着奇怪,停下步伐,耐心观察起来。哪吒正要跟上,可就在此时,他眼睛一花,仿佛看见了什么身影一闪而过。
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瞧,前方的不是杨戬又是谁?
杨师兄不是应该在丞相府养伤么?他纳闷着,顺口喊道:“师兄?”
杨戬偏过头,对他示意,而后继续琢磨他附近的树。
哪吒走过去,话里不无担心道:“师兄,你怎么出来了?伤口……”
“小伤而已,无碍。”杨戬叹声道,“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么?”
他面上尽是疲态,脸色仍旧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脖子未包扎——又或许是他嫌累赘,将包扎的布扯了下来,两个森然的血洞暴露在哪吒眼前。但杨戬的眼神依然灼灼,掺杂着担心、焦虑与自责。
哪吒忽然就想起了他的爹娘。
他娘怀胎三年才产下他,他生来便比寻常孩子聪慧,顽劣,是以他小时候一直被明里暗里称为“妖物”。小孩子没人喜欢与他玩耍,大人们不愿意亲近他,就连他亲爹,都不待见他。他被娘亲惯得愈发顽皮不驯,总是闯祸。父亲见他这样子,越来越不待见他,也开始对宠着他的娘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他也曾问过娘亲:“明明你自己也很有本事,为什么总是跟在他身边,受这份气?”
他娘笑着回答:“这世间还有许多东西,是你尚未明白的。待日后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有了疼爱的孩子,有了在意的家,就明白爹娘的心了。”
后来他知道了,束缚了他娘的,叫做情。
他原本以为,男女之情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就像缚仙绳——捆不了人,捆不了妖,专门对付神仙。可真正做了神仙的,又有几个会犯错,需要用到缚仙绳呢?
而眼下看来——
“哪吒?”
哪吒盯了杨戬半天,也没回答他。杨戬被他莫名其妙的视线看得不舒坦,没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木吒走到哪吒身边,先是对杨戬示意,后又狠狠地锤了他一拳:“说好的找线索呢?你在想什么?呆呆地站半天了。”
哪吒挠挠头,道:“其实我觉着,阿扶说不定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一览无余,也没处藏人,我们先在天上找了个遍,又下来找了个遍,不是都没找到半点人影么?”
“不,她一定还在这里。”杨戬话音微微发颤,坚定地摇头道,“你们看这处。”说着他抬手,将手覆上山壁,轻轻抹了抹,又将掌心面向哪吒兄弟。
——他的掌心满是暗红色的灰。
“这是……”木吒满面惊惧之色,“干涸的血?”
杨戬沉默着点头。
“附近我都查过了,只有这处山壁有血的痕迹,而且树的受损程度更高。”他蹲下来,捻起一些土,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我猜想,他们在前方恶战,但不知因为什么,有厉害的法宝爆开了。而后有人立刻布了结界护住自己,飞到这里,但没扛得住那法宝的威力。缠着两方法力的结界爆开,血溅出,树木也遭到两次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