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悭吝条件下仍能只靠自己的天纵奇才弥补资源的大大不足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更何况,寒门里有天纵奇才,难道世家里就没有了吗?
不说其他,就王远之本人,就算给其他的天才同样的条件,又有几人能够有她如今的成就呢?
朝政多在世家手里把着,能站上朝堂者无不与世家沾亲带故,或为门生故吏,或有姻亲丝连,或是断然投靠,真正孑然独立的寒门子就算好运从科举试中脱颖而出也只能得个给皇帝捧墨颂诗的职位。
但这终究是皇帝的一丝希望,此次世家郎君去胡闹这一场有大几率挤得寒门一个都出不了头,可谓会大大地落了皇帝的颜面。
世家中的掌权者难道就不知道这些吗?不是的,皇帝既有夺权之意,能够在不经意中落下皇帝的颜面也是给其一个教训,长辈们自然乐见其成由得小辈去胡闹。
王远之手握实权,与这些小辈并不会常常混在一起,这种事她若参与进去性质便不一样了,小辈参与可推说是一场胡闹,她这个家主若也下场就是对皇帝的公然挑衅了。
世家再怎么操纵皇权明面上都要做做样子的。
因而对于郎君们的邀请,王远之自然是一口回绝。
除了刻意培养的一些掌权者,世家不会刻意教导庶务,这些世家郎君大多都更注重清谈,所以这其中的胡闹就真的只是一场胡闹,所以试探着来邀请便只是单纯的示好,王远之也不至于为此动气,但她还是给谢荀带了话让他给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郎君解说一下这其中的讲究。
想着想着,她便有些感慨地摇头一笑,她想起当年年少气盛之时曾有志于推动历史发展,她还想过扶植个皇帝登位,然后加强中央集权取缔世家什么的呢。
此时想来,颇觉有趣。
刚到这个世界时的王远之确实稚嫩,毕竟位置决定脑袋,身为第一世家家主,却曾想扶植皇权,何其可爱!
乱七八糟地吩咐了一通,她挥手让阿七下去,这才打开了谢荀送来的盒子。
盒子又雕又漆,很是精美,其中最上面放了一封信筏,外封龙飞凤舞的写着“远之亲启”。
王远之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谢荀对于自己的字是真的很介意,大概以为自己更在意?宁愿违了礼数也只称自己的名,王远之倒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可能更敷衍。
她将外封放在一边,拿出短筏看了起来。
短筏不长,却看得王远之啼笑皆非,主要内容是安慰了她一通不被父母看重也有挚友关怀,以及自己是闻名于天下的惊才绝艳玉树芝兰大家都给她打call但连她弟弟是谁都不知道云云,最后才提了一句盒中是早早给她准备的及冠礼物。
王远之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有这样的世家第一公子,总感觉世家要完。
王远之将信筏锁好,虽说谢荀的内心可能住着一只哈士奇,但明面上好歹是能够唬人的一代名士,她还是将这玩意藏好以免流落出去坏了谢荀一世英名。
礼物是块素壁,是上古的式样,王远之倒是没看出来精美在哪里,不过时人仿古成风,就如玉璧里的纹饰玉璧与出廓璧都精美无比,然而偏偏素壁最为风雅。
要在王远之眼里,不拘是云纹鸟纹哪怕是最简单的谷纹都远比素壁看着漂亮。
不过王远之并不打算说什么,毕竟是时代的烙印,入乡随俗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将玉璧挂在腰上,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书房。
☆、第 8 章
卯时一刻,王远之穿戴齐整,未言公事,便有下人来报,道老家主相请。
王远之点头应允,她讽刺一叹,王高贤夫妻二人这是终于舍得把心头肉送到长子手上教养了。分明要她悉心教导,要她护持他平安无忧,耐心教他文韬武略,偏生又防备着她,真是好笑。看来他们对于自己对她怎样也是一直心里有数的嘛。
这个王高贤晚年得来的幼子有一个精心挑选的名字,当年那二人寻了不知多少名儒,耗时一年余,终于在抓周宴上定下了他的学名,是为王熙之,所谓光明、兴盛、和乐、吉祥,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意思。
王远之心下还有些可惜,王熙之啊,和王羲之撞了音,可惜了这么个名字,曾经的她是很喜欢王羲之其人的。
“拜见父亲母亲。”王远之行了礼,看见老夫人身边倚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此时一脸天真纯稚地看着她。
她心下轻笑,古人言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还是有几分意思的。站在父母身边,安然受了自己这个长兄与家主的大礼,却没有一丝要上前来问安的意思,哪里有半分王家少主的样子!
心下笑叹着,王远之的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怿,王熙之怎样,她是半分也不在乎的,即使这个孩子日后要由自己教养,即使这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前世的时候,她是很支持爸爸妈妈若有条件再孕一胎的,她这人自认性情古怪,所以很早很早就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因而多少有些内疚于不能让父母享受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谢安曾一直寄希望于自己有一个弟弟妹妹来弥补这个遗憾。可惜当计划生育终于放开之后,爸爸妈妈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要第二个孩子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王远之就会对此时这个弟弟另眼相待,毕竟,她对于小弟弟小妹妹的期待是建立在对父母的体贴之上的,而王高贤夫妇又哪里能和她的爸爸妈妈相提并论呢。
出得内院,王远之看着身边的小不点有些感慨,王高贤二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宝贝这个小儿子,只让她在外院给他开个院子,平日白天时时指导,晚间还要回到内院休息,真真是一丁点儿苦也受不得。
想归想,王远之倒也没有几分上心,有时她也觉自己心理怕不是有什么问题,一边兴致盎然,一边又慵懒随意。
“初次见面就将你带离父母膝下,你害怕吗?”王远之看了眼王熙之,笑叹。
“熙之知道您是兄长。熙之见过兄长。”王熙之一本正经地行礼,有些做作的童稚出现在他脸上,合着那不伦不类地动作,一股违和感陡然而生。
王远之心下一动,想到了什么却佯作不知,只是暗中更为注意了。
王远之轻笑一声,将手放在弟弟的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认字吗?”
王熙之偏了偏脑袋,躲开兄长的手掌,似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他认真地回答道:“回兄长,父亲并没有为我请过先生,但是父亲零零碎碎地教了几个字。”
王远之毫不在意的收回手,笑道:“无妨,我先请人教你认字就是了。”
这话说了,王远之清楚地看见王熙之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愣,继而着急恼怒接连闪过,最终才归于平静。
这让王远之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心下一笑,却也没有太在意。
晚间送王熙之回去时被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在王熙之几句童言无忌之后王高贤拍着桌子要请家法也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心下微哂,真是个小傻子呦。
她看见王熙之脸上微微的诧异,素来千娇百宠的小孩肯定没见过这般架势吧?
虽然好久没见过这么简单粗糙不做作有如智障一般的挑拨,但不代表王远之就不知道他的想法——
王熙之定然不知道王高贤对长子是这种动不动就传杖的做派,不然再智障他也不敢当面挑拨——毕竟日后自己还是要人家手底下过的——何况王熙之其实还算有几分小聪明。
王远之心下微微恶意地想,晚上看了这么一出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戏,明天他再面对自己时会不会被自己的脑补吓到——
王远之当年刚到这里时脑子里第一反应出现的也是各种宅斗,那时还惋惜自己不看类似小说影视可能活不过三集呢!
想一想吧,被苛待的兄长,被宠爱的幼弟,兄长掌握着实权,却被迫要在幼弟长大后将所有权柄交出去,本就是天然摆不脱争斗的这种背景,幼弟还不知死活地在父亲面前挑拨,还嚣张的当着兄长的面,怎么看都是蓄意炫耀,而这还直接导致父亲偏心地重责了兄长一顿,若说兄长不记恨,谁信?
王熙之确实被吓得够呛,他只是想让父亲在兄长跟前劝几句,好让兄长亲自教导自己,谁知道能闹成这样?自己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要为兄长不平,何况兄长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