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椅子被撞到一边时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一声“呲——”,尖锐的划破了清晨的安静。
他一声轻轻的“阿芙”散在了空气里。
李意溪跌跌撞撞的跑出病房,往护士站的地方拔腿奔去,“护士,值班护士……”
值班的护士们都已经开始工作了,正在配药间忙碌,闻言全都跑了出来,看见她满脸都是眼泪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忙扶着她,“意溪姐,别急别急,怎么了?”
“是啊,慢慢儿说,别着急,是不是……”
她们都知道李意溪是37床病人的家属,但因为那个病人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加上又有职业道德的束缚,倒没人去八卦他们什么闲话。
李意溪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又哭又笑的连连点头,“他……他、他醒了……”
“哦……啊?”护士们愣了愣,随即惊讶追问道,“他真的醒了?”
当班护士已经一溜烟跑去医生值班房前砰砰砰拍门,“医生!祁医生!快起来,你的37床醒啦!”
这么巧,前一天晚上又是祁医生值班。
祁医生来得很快,李意溪一看见他就扑了过去,连声问道:“医生,他、他醒了,还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敢把话说完,世间最怕的就是得而又复失。
“别慌,我先去看看他。”祁医生安抚的拍拍她肩膀,和她一起往病房走去。
背后跟了一串的小护士,个个都喜气洋洋的,“醒了哎,真幸运。”
“真是命大,那么重的伤。”
在李意溪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傅登云几次开阖眼睛,已经慢慢习惯了明亮的光线,这时正有这好奇的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呼吸机,血氧仪,心电监护,点滴,气垫床,都是他熟悉的,十年前他就经历过。
仿佛一个轮回似的,大概这就是祸不单行最惨烈的版本?
他眼睛一转,就看见病房门被推开,一群白大褂呼啦啦的涌进来,围着他一通检查。
医生一边查看他的情况,一边对他的助手道:“给他撤呼吸机,改流氧,开个脑部CT看看恢复情况,还有……申请一下睡眠心理门诊的会诊,就请容医生的罢……”
傅登云半躺在病床上,安静的任由医生对他上下其手,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人群中那一抹红吸引过去。
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长袖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珍珠胸针,脸上洋溢这喜悦的笑,眉眼有些弯弯的,时不时低手用手抹一下脸。
他贪婪的看着她,看她为自己露出笑容,看她为自己落下眼泪,心里涨满了一种名为得意的情绪,看看,她的笑她的泪,全是为了他。
也不枉他这么多年对她的念念不忘,和费尽心机周折做过的一切。
“没什么大问题了,再观察几天,没异常情况就可以回去休养了。”医生给他做完检查,转身对李意溪道。
说着又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要切忌大喜大悲,情绪不要太过激动,也不要劳累,饮食清淡营养,先不要吃油腻的,多喝水,太阳好的时候可以下楼走走晒晒太阳,还有……”
他顿了顿,正努力记忆注意事项的李意溪立刻抬起头,认真问道:“还有什么?”
医生嗯了声,“记得通知他的家人,这个艰巨的报喜任务就留给你啦。”
傅登云刚来的时候医生总是一脸严肃,来去匆匆,后来傅登云的情况好点了,他再查房时就能露出笑来了,还能安慰一下李意溪,到今天傅登云醒了,他居然能和李意溪开起玩笑来。
病房里立刻弥漫起了欢快轻松的气氛,人人都是笑着离开的,李意溪送走了医护人员们,回头望着傅登云,嘴巴一扁,哇的哭了起来。
傅登云一愣,有些不明白还有什么可哭的,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试探着叫她:“……阿芙?”
他不再故意叫她“李小姐”,而是像很久以前那样,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叫她阿芙。
李意溪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她快步走了过去,向他张开手,哭着喊:“傅十三,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傅登云怔了怔,不由得苦笑,看来她是知道了,这也好,省得他再解释一遍。
“……乖,不哭。”他躺久了,身上没多少力气,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哭了几声就不出声了,只是眼泪还在流,憋着声音似的,只听到有急促的啜泣声,又慢慢觉得有水花氤湿了他薄薄的病号服。
不知道哭了多久,李意溪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他,眼红脸也红,“我……”
“你帮我打电话给不凡,告诉他……”他虚弱的笑着,暂时绕开了那些一提起就可能让彼此都尴尬的话题。
李意溪猛的回过神来,噗嗤笑了一声,居然喷出个鼻涕泡来,愣了愣,不敢去看傅登云笑盈盈的眼,“……我、我去打电话。”
傅登云醒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与傅家有关的人家,有人欢喜有人恨,欢喜的纷纷向傅家人道贺,恨的也要道贺,只是背地里少不了扎小人骂老天爷不开眼。
二房就是这样,傅明璇知道傅登云醒了,恨得牙痒痒的,一个小助理前来告诉她要准备工作了,被她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滚!不长眼的东西,老天爷怎么没收了你!”
指桑骂槐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在骂谁。
可她再怎么恨,也影响不到大房一丝一毫,傅老爷子接到章不凡的电话,带着儿子媳妇们连早饭都没吃完就急忙往医院去。
一进门就喊:“十三啊,十三,你可算是醒了,哎哟……”
李意溪连忙扶他坐下,听他絮叨起来,“你可把全家都吓坏了,你要是再出事,我以后到了地底下,怎么去见你妈啊……你说你……”
傅登云看着围在床边的家人,露出个笑脸来,“我都好了。”
“还是得养养。”傅海比他大了二十岁,自来就把他当儿子看的,这时也忍不住嗔怪一声,“你啊,别逞强,好好休养,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不小心。”
傅登云朝他笑了笑,嗯了声。
“还有……”傅老爷子看了眼站在他床边低眉顺眼的李意溪,“你昏迷这几天,她一直都陪着你,你要好好对人家。”
说的是李意溪,傅登云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她,哎了声,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指,捏了捏。
李意溪回过神来,目光微闪,脸红了起来,终究还是没有甩脱他的手。
“好啦,也看过你了,在医院好好听医生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老爷子扶着拐棍儿站了起来,傅登云醒了,他又恢复成那个慈眉善目开明爽快的老人。
仿佛李意溪见过的那个横眉冷目对着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人是错觉,那些都不曾出现过。
他们一走,病房里就只剩李意溪和傅登云两个了,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不知道还说什么。
李意溪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指头还被傅登云抓着,愣了一下,连忙一抽手,一抿嘴,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淡淡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升了起来。
谁也没有先打破尴尬,好半晌傅登云才又叫了她一声,“……阿芙。”
李意溪低着头垂着眼,似乎没听见他叫自己。
傅登云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阿芙?”
“你想干嘛呀?”她抬起头来,秀眉轻蹙,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脸鼓鼓的,仿佛有些生气了。
傅登云愣了一下,这是学过变脸了?
他有些讷讷的,低声道:“……我想喝水。”
“哦哦哦……”李意溪忙应了声,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给你倒,你别动,别动啊。”
傅登云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她之前是怎么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芙,你刚才在想什么?”
闻言,李意溪找吸管的身影一顿。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昏迷时自己许过的诺言,有些事,她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呀。
第五十六章
快中午的时候,雪彻底停了,可是地上的雪也都融了,阳光艰难的刺破厚厚的云层,露出一点点暖意来。
李意溪把吸管戳进水杯里递过去给傅登云,眼睛微微垂着,看向白绿格子的棉被,“我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