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生哪有这么多如果或者要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已经躺在这里了。
转念又理解了老爷子这几天对她的冷淡,换了是她,自己的亲人为了别人才受伤,哪怕知道根本与这个别人无关,但因为这个人在事故中有了姓名,就会忍不住迁怒。
她想和傅老爷子说声抱歉,却始终说不出口,又过了两天,就周二了,早上,一直没和她怎么说话的傅老爷子忽然说了句:“你的工作不要了?听说你在拍什么视频,别耽误了工作,先去罢。”
李意溪一愣,眼睛一眨,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她哆嗦着嘴唇用力咽下去哭声,听见他对自己说:“去罢,好歹是十三用命带回来给你的戏服。”
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坍塌了下去。
她透过婆娑的泪眼看看面前的老人,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傅登云,半晌才点了点头。
老爷子见她点头,扬声叫来了章不凡,“送送她罢。”
等他们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老爷子伸手拉了拉被子,伸手摸摸傅登云手心的温度,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是不是?”
“可是你要再不醒,谁能护着她呢?”他的声音苍老又无奈,叹息声沉重,在病房里缓缓弥漫,又渐渐消散。
陈宁锦觉得很惊讶,她都准备好自己上场了——谁叫傅登云这么久都不醒,视频已经不能再拖了。
偏偏这时李意溪赶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套新的戏服,她愣了愣,“这是师父让你从京市订的那套?寄回来了?”
“……是傅十三带回来的。”李意溪摇摇头,低声说道。
陈宁锦一怔,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半晌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换上罢。”
《游园》一开始,是旦上,开口就是:“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又对镜梳妆,然后才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章不凡没走,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看她唱步步娇,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眉目流转,丝丝情意流溢出来。
他听见她念了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然后就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原来这段著名的曲词是出自这里,他忽然明白了十三爷为什么喜欢她,那样眉目如画,笑颜如花玉音婉转的人,十三爷会不喜欢才奇怪罢。
章不凡如是想道,然后心里那一点点隐约存在的不平,竟在这满室的乐曲声里慢慢消弭磨平。
要是十三爷能醒,就更好了,他们应当是一对神仙眷侣。
谁也不知道傅登云什么时候能醒,李意溪更不知道,于是她决定,把下一出《惊梦》也拍了。
虞盛清听闻她的决定,愣了愣,把笛子交给另一人,然后匆匆去化妆了。
李意溪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那样,静静地,跟谁都不说话,她换了一套戏服,然后就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阿芙,可以开始了。”陈宁锦小声提醒道,仿佛怕吓到她似的。
《惊梦》一开头,是:“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这一出里生旦在梦中相见,他们亲密、调情,共赴巫山,云散高唐,是那句“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也是充满了甜蜜和温存的南柯一梦。
亏得妆容厚重,又因为生旦化妆时用的颜色都是一起调出来的,深浅、浓淡都一致,他们涂了一样的红,在台上就是一对了,倒也看不出李意溪此刻内心深处的想法来。
她忍着心底的难过,也好好的把这一出戏唱出来了,并且发挥得很不错。
又为了早点录完早点回医院去,李意溪尽量避免出错,基本没什么重来的镜头,两出都录完了,才到下午三点。
章不凡又送她回医院,一进门就见老爷子脸上似有笑意,连孟晓和洪绢妯娌俩都在。
他招了招手,道:“刚才十三的手动了,可惜你们不在,没见着。”
李意溪一愣,颤抖着问:“是……是真、真的么?”
“是真的,医生来看过了,说继续这样恢复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醒了。”洪绢笑着回答她。
“……那真是太好了。”得到肯定的答复,李意溪的泪水又决堤了,她这几天动不动就哭,难过了哭,高兴也哭,一边哭还一边说话,“太好了呀……”
抱着这样的希望,李意溪又过了一夜,这时已经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第二天就是元旦。
新年了,那场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在凌晨开始降临,并且一直持续到了天明。
雪很小,几乎是落到地面就开始融化了,细细碎碎的,仿佛盐末飘洒在空中,到处都湿漉漉的,行人都撑着伞。
李意溪站在窗前往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身倒了点热水,一边湿润棉签准备给傅登云沾沾嘴唇,一边和他说话:“又下雪了,可冷了……”
正说着,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阿芙。”
她愣了愣,手顿住,又仔细听了听,还是听见有人叫她:“阿芙……”
声音很小很微弱,可是却感觉离得很近。
她不可置信的扭过头,一头撞进了床上那人漆如点墨的眼里,那眼里似乎有泪光盈盈。
“当啷——”
手里的保温杯掉在了地上。
第五十五章
傅登云醒了,在这个飘着细雪,到处湿漉漉的元旦清早。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句“新年万象更新”的祝语。
李意溪定定看着他,很难说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有震惊,有喜悦,有兴奋,还有不知所措和不敢相信。
甚至还有一种奇异的骄傲,好像是自己又一次挣赢了命运束缚一样。
“……阿芙。”傅登云仰脸看着她,那影子朦朦胧胧的,他以为做了梦,梦里是十五六岁的李芙。
他睡得太久了,日光有些刺眼,于是又阖上了眼皮,在昏暗中回忆起失去意识前一刻的景象。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忙脚乱,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生惊恐的大嚷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空姐呢!?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颠簸!?”
机内广播很快就响起,听见那句“很抱歉”时,他心里轰的一声炸开,脑子一片空白。
他从没一刻这么无助过,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锁在在一个笼子里,然后有火光冲天,紧接着听见有人大喊:“舱门开了!”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往下跳,他也被裹挟着,被后面的人一推,脚下顿时悬空。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父母亲人的脸孔,不知道他死了以后,他们会如何伤心。
还有李意溪,他还没告诉她自己就是她要找的傅十三,若是他死了,她还会不会找他?又或者,会不会记得他?
他心里有千万种不甘和悔恨,最后想起她给自己发的信息,“猫儿想你了。”
那你呢?阿芙,你想我了么?
黑暗紧紧笼罩住他,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稍微有些意识时,觉得有人在他旁边说话,声音有些熟悉,仿佛提起了龙华寺。
当年她应承过他陪他一起去龙华寺看桃花,后来没有成行,也不晓得以后会不会一起去。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却做不到,用尽所有力气才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被子压上来,他就动不了了。
“傅十……傅登云?”李意溪回过神来,见床上那人又闭上了眼,仿佛从未醒过,她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是又不甘心,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傅登云,你是不是醒了?”
说完,她就屏着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的盯着傅登云看,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声音像擂鼓一样响亮。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她终于看见傅登云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右转了转,他的手微微抬起来,似要向她这边摸索什么。
他那只手的手背上还挂着点滴,她吓了一跳,“……你别动!”
傅登云吓了一跳,手顿了顿,又轻轻放了下来,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就听见李意溪突然转身,大喊了一声:“护士!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