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蒸煮的水汽平息了猪肚的硬质,不过轻轻一咬,便化作软糯掠过唇齿,凌霄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着六煦,道:
“我还要吃,你帮我切。
对了,汤我也要喝,你给我打一小碗。”
六煦照顾起凌霄的饮食来很是顺手,这段时间里早已经摸清了她的习惯,各方面都是妥帖的。
他丝毫没有被凌霄影响,不紧不慢地替她做着一切。
用完饭本该让六煦先行退下,凌霄生出一丝依恋来,舍不得他离开,特意又将他留下来。
想到他又去找琴越了,便拉了他坐下,让他谈两人之间的事情。
瑞橘张了张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些事情,不值得拿出来说。
即便公主听了,也会觉得无趣。”
第13章
六煦若是不愿说,谁也奈何不了他。
凌霄深知这一点,在上次耍过脾气之后,她也知道六煦是块硬骨头,宁愿被罚也不愿意低头的。
她对他总是有所收敛,见六煦不答,有些意兴阑珊,道:
“那你念几段书给我听吧。
夫子明日要讲这章,我还没来得及看。”
六煦拿过桌上的书,不急不徐读了起来。
瑞橘见状,守在一旁,不敢轻易打扰,只是一双眼睛牢牢地看着六煦,怕他对公主不利。
凌霄趴在桌上,听着他的声音,起初还在思考章节的意思,慢慢地困意袭来,双眼微微眯着,竟然是要睡着了。
六煦慢慢停下来,看着凌霄。
六煦出去的时候,门口已经守着一个太监,是琪嫔身边的。
“琪嫔娘娘传你过去问话,跟咱家走吧。”
六煦点点头,跟在太监身后。
琪嫔道:
“公主回来后说不愿意再同王府有任何瓜葛。
这件事,你可知道?
诗会是你陪同凌霄一起去的。
你把诗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重复一遍。”
六煦道:
“是。
最初公主并没有和王公子打照面,两个人的位置相去甚远。
倒是王夫人过来找公主说了会儿话。
后来公主觉得有些乏,奴才便陪同公主走到另一处休息,公主让奴才去拿些点心过来,待奴才回去时,王公子跟在公主身后急着解释什么。
公主很是惊慌,让奴才带着她赶紧离开。”
“这就没了?
你这个狗奴才,竟然放公主单独待在那里!
若是凌霄出了什么事,仔细你的小命。”
琪嫔声音尖利起来,凌霄就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本来是想和凌霄一同出去的,后来有人放了消息说皇上会去御花园赏花,她想来想去,便留在了宫里。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王琨是看了好几次定下来的,凌霄说不合适,要把这件事作罢,她这个做娘的总得弄清楚来龙去脉。
六煦道:
“奴才看见的就是这样。
至于其他的,或者娘娘应该去问问公主。”
“你下去吧。
诗会的事我便不罚你了,你将功补过,好好照顾公主。”
“奴才谢娘娘恩典。”
待出得门来,六煦自嘲一笑,当奴才久了,一言一行,便也习惯了。
他先去了琴越那边一趟,两人说了几句话,六煦才回凌霄那处。
凌霄殿内的灯已经熄了。
看了一眼,兀自回了自己那间狭窄的小屋。
第二日,王琨死了。
琪嫔原想着找凌霄问问原因,忽然得到了这个消息。
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琪嫔着人又去打听了,果真没错,的确是死了。
与此同时,凌霄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道:
“怎么死的?
之前看着生龙活虎的,也不像是有什么病的。”
王琨死了,琪嫔不必再去同他府上有什么牵扯,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作罢了。
倒是了却一桩事情。
凌霄却回不过神来,传闻称王琨死于他地贴身婢女之手,其中的纠葛牵扯起来又是一段秘事了。
这些事隐隐约约地在坊间流传着,那王府上也遮遮掩掩的,没人知道具体的过程。
六煦提了瓷杯进来,放在桌上。
瓷杯相碰,凌霄走了神,心头一跳,醒过神来看着六煦。
双目相对,六煦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
“公主,今日奴才准备的是红枣花生酪。”
饭已经用过了,六煦做了糖水过来。
凌霄面色惨白,看见六煦后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六煦目光柔和了些,道:
“天气凉了,公主用些吧,可以暖暖身子。
公主喜甜,我特意多放了些红枣。”
窗外狂风四作,忽然闪过一道惊雷,噼啪一声震天动地,犹如打在窗棂上。
凌霄吓得一抖,见六煦抬脚欲走,忙跳起来拉住他,道;
“六煦,你别走。
我、我有些害怕。”
六煦扯了一下袖子,扯不动。
那雨水来的快,不多时哗哗从天上倾泻而下,雨点子打在瓦上的声音在凌霄听来更加心惊。
她见六煦还要走,干脆从身后将六煦整个抱住,双手换在六煦腰间。
六煦身子僵硬,道:
“公主,奴才去关窗。
天气湿冷,公主体质弱,小心着凉。”
凌霄流下泪来,眼泪浸在六煦的粗布衣裳上,渗入到他单薄的背脊之中。
泪水应该是凉的,却烫得六煦有些心惊。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道:
“公主,这样不合规矩。”
“六煦,是不是我害死了王琨和月荷?
我听说,是月荷杀了他。
肯定是因为月荷心灰意冷,觉得王琨要同我结亲,求到我面前,我说了那些话,才逼得她不得已走上了这条路。”
她一开始只是说,后面声音也发起抖来。
六煦把她的手从腰间拿开,扶着凌霄坐下。
这才去关了窗户,把屋内的灯点好了,坐到凌霄面前。
面前的姑娘泪痕未干,一双无措的眼睛瞧着六煦。
六煦便端了那杯红枣花生酪来,亲手喂她。
充满酸涩的鼻腔盈入了甜而暖的香气,变得温暖起来。
六煦舀了一勺凑到凌霄的唇边,凌霄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乖顺地喝了下去。
紧接着又一勺再一勺,不多时,杯中见底了。
六煦看她已经缓和了些,道:
“凡事不必多想。
月荷和王琨的结局,是他们自己造的孽,跟你有什么相关?
若说你有什么错误,大概是当时轻信了我的说法,跟琪嫔娘娘提了王琨这个人。
说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你如果要怪,就怪我花言巧语吧。”
凌霄闷闷地应了一声。
六煦见她仍然耷拉着脑袋,道:
“公主,明日想吃什么?”
“你看着做吧。”
凌霄道。
六煦陪着凌霄坐了一会儿,待雨停了才出去。
另有一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来,道:
“琴越姑娘找您。”
六煦看了一眼身后,迎着一路的潮湿走了出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琴越劈头盖脸地说道。
六煦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你是不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那小公主生的貌美,在她身边呆久了,舍不得走了?”
六煦身侧的掌心握成拳头,面上却什么都没有显露,道:
“你多虑了,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
谈什么舍不舍得。
王琨那头,是我太过冲动,仇恨心太过。
看见仇人的儿子在我面前,又是那么好的下手时机,恨不得立刻手刃他。
鲁莽为之,是我的错。”
“最好是你说的那样。
十天后,就是我们离开之时。”
琴越说道。
六煦没有再辩驳。
十日之后,琴越因病死于宫中。
奴婢们的死在宫中没有什么波澜,但不多时,凌霄公主殿内伺候的六煦也殉情而去。
宫内哗然,没想到这卑微的宫女和太监之间也生出了这份真挚的情感,在奴才们口中很是流传了一阵子。
凌霄公主的殿内,少了一个人。
日子如常,关于夫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愈发看淡了许多。
只是这宫殿中少了一个光是靠做饭就能给她许多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