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为此特地在福寿阁旁的清音阁大戏楼摆席，更吩咐了宫中的乐曲伶人要一唱到天明。
“万岁爷，熹妃娘娘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说娘娘约您今晚亥时在后山的殊像寺相见。”吴疴是刚提到皇上身边近身服侍的，是以进来传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商安正在帮着胤禛系上腰带，今晚不过只是家宴，皇上挑的衣服也太繁复了些。正想着，又听胤禛问道：“亥时？熹妃可说要去那里做什么？”
吴疴强自稳着声音道：“回万岁爷，这个传话的小太监没说，只说皇上去了就知道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胤禛吩咐，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弯。心道原来姮儿还是个知道礼尚往来的主，这么快便要把送她喜服的恩还回来了。
这是瑾姮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热闹盛大时刻。这清音阁建的宽阔敞亮，比宫里的畅音阁还要大上一倍，上下两层，屋顶高大结实。
最上首皇帝端坐，面容终于舒展，只随意地喝着酒，听着曲儿，好似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富贵王爷；皇后难得出席，虽斜歪在座靠之上，却也能见着几分清爽的面色，尚存的精气。
那两对夫妇分坐左右首位，男子眼里皆是柔情蜜意的光，眼中除了身畔的便再也容不下旁人。偌大戏台上的喧闹欢快不绝于耳，这一出接一出的全是热闹喜庆的戏码，永不断绝，就仿佛人间也都是这样热烈氛围，从不知悲伤哀苦为何物。
瑾姮转眼，身后都是尚值青春的娇容女子。明日即将册封大典，今晚的热闹不过是明日荣光的前奏，众人似乎都没有了往日的隐忍与叹怨，谁与谁也都可以喝上一杯小酒，讲上两句小女儿家的心里话。
瑾姮后来总是想，若还能再回到这个时刻，自己会做些什么吗？还是就静静地，像现在这样再多看上几眼？
“娘娘，喝酒呀！”瑾姮回神，见高贵人端着酒杯，欢快道：“嫔妾祝娘娘晋封之喜，熹贵妃娘娘金安。”她特地拉长了“熹贵妃”这三个字的音，瑾姮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像小儿撒娇那样专门讨瑾姮开心呢。
瑾姮端起酒杯，与她碰杯后一饮而尽。
胤禛掐着点，亥时一到便推说吃醉了酒要去更衣休息，忙出了清音阁往那后山上去。商安跟在身后时不住地赞叹武贵人的丹药是真好，他早已在山路上爬得气喘吁吁而皇上竟还像在平地上般往前奔着。
待爬上山腰，到了殊像寺前时，商安只盼着熹妃娘娘快些出现，和皇上两人互诉衷肠，他也能早些找个避风的角落把脚丫歇上一歇。而此时皇上竟然还同他说什么“商安呐你瞧，做人就是要这样，别人约你但你比她先到，方显得为人诚恳。”
商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内心更加期盼熹妃娘娘的到来。
“果然，皇上来得这样早。”有清亮的女声响起，商安已经准备好行礼告退然后朝他瞧好的歇脚地奔去了，却在看到来人后一愣。
“贞嫔？”胤禛同样疑惑道，“怎么是你？”
安宁昭带着笑上前，在胤禛面前站定，没有了往日嫔妃见到帝王的柔弱矮小，她背挺得笔直，头高傲地挺着，就这么直视着面前的人。“怎么，不是熹妃让皇上失望了？”
胤禛即刻不愉道：“今晚把朕约出来的是你？”
“当然是臣妾约的皇上，熹妃娘娘还在下面坐着听戏呢。不以熹妃娘娘的名义皇上会乖乖地来赴约吗？”
“高处风凉，若你无聊的玩笑开完了朕就回去了。”胤禛说着提步便走。
“皇上莫急呀！”安宁昭挡在胤禛身前，“皇上不想知道臣妾约您到这儿干什么吗？”
胤禛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话趁朕还有耐心之前赶紧说，不然单一个欺君的罪名明日的册封大典你便不用去了。”
“册封大典？”安宁昭笑道：“臣妾本来也没打算去。”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最看重名分，最宝贝你们安家的荣耀吗？你明日便是贞妃了，为何不去？”
安宁昭直直看着胤禛，有些不可思议道：“皇上就是这样看宁昭的吗？宁昭在皇上的心目中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吗？”
“不然呢，不然你为何那么急切地非要一个孩子？还不是为了巩固地位吗？”胤禛淡淡道。
安宁昭听罢，呆滞了一瞬，抽泣似的笑了几声，“臣妾本还犹豫着，不过听了皇上的话后安心多了。”
胤禛不想多留，抬腿便走。却听安氏在身后道：“皇上，臣妾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问。”
他停下脚步，听安氏问道：“皇上对敦肃皇贵妃，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转过身来，“你提她做什么？”
“皇上只管回答臣妾，是与不是？世人都说臣妾与皇贵妃最像，从家世到容貌，人人都说臣妾是第二个皇贵妃，臣妾只想知道，臣妾与她……”
“她和你不同。”胤禛打断道，“没事朕便走了。”
“皇上再和臣妾多说说话吧。”她突然说道，仿佛刚从混沌中醒来，接着大笑不止，媚态的，张狂的，像暴风一样贴向胤禛过去。“再和臣妾多说几句，皇上就会知道臣妾这是在救你了。”
胤禛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笑，“八月十五团圆佳节，又逢皇上喜得新人，再添儿孙，如此良辰美景……”
她说至此处，却被商安惊颤的声音打断，“走水……皇上，那是清音阁走水了！”
安宁昭平静地将自己的话说完，“只怕皇上无福享受了。”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瑾姮总觉得自己在和高贵人吃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向上首看去胤禛已经不在了，只剩恪宜坐在那里强撑着。
“她总是这样的。”瑾姮心道。她眼前有些发虚，脸也滚烫烫的，但她觉得自己心里清明得很。就像现在，她能看出来其实恪宜已经累得很了，却因胤禛不在她就有义务必须继续坐在这里。她总是这样觉得自己和胤禛是一样的，他不在的时候就要由她继续坐镇，把场面做到底，做的完美。
瑾姮思绪正飘的无边无际的时候，弘历扶着忆央走到她面前，“额娘，额娘？”
弘历唤了几声，瑾姮这才抬眼看到来人。
“额娘，琏哥儿睡着了，我和忆央先带他回去休息。您也少喝一点儿。”弘历嘱咐。
瑾姮懵懵地点头。
弘历看着她的样子，不放心道：“喻岫，扶额娘出去醒醒酒吧。”
喻岫应着，准备去扶瑾姮起身。
弘历便先搀着忆央走了。
上首代荷在恪宜身边小声道：“娘娘若是在撑不住了就回去吧，皇上和四阿哥五阿哥都走了，娘娘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恪宜回道：“本宫没事儿，皇上走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回来呢，本宫要是走了这偌大的宴席不就无主了么。”
“奴婢是担心您这身体……”代荷小声道。
恪宜笑道：“本宫会掂量着的，等下人走的差不多了你再扶我回去。”
代荷应了声“是”。
“我没醉。”瑾姮拎着酒壶说道。
“娘娘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册封礼呢，可不能再喝了。”喻岫劝着。
瑾姮不停，倒了酒朝着高贵人道：“来，妹妹喝。”
喻岫向着高贵人道：“小主，您快劝劝主子别喝了。”
高贵人虽脑子也不清楚，但还是跟着劝道：“娘娘，别喝了。要不这样，嫔妾和您一块儿出去醒酒，”高贵人俯下身子趴在瑾姮的耳朵边小声道：“出去就没人管咱们了。”
瑾姮听了蛮满意，说道：“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大门走去。
刚到门边，忽听“哗啦”一声，似有什么倾倒而下。随后便传来众人的叫嚷声。
瑾姮猛地被这声音吓了一下，不禁打了个激灵，意识也回来了几分。
她和高贵人转过身来，只见整个大殿和众人身上都湿淋淋的。有几个嫔妃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其余人也都被这从天而降不知何物闹得迷糊，不禁都抬头往屋顶上看去。
瑾姮见状，随着众人的视线一齐往上看，因这戏楼二层高，屋顶离得远，并看不真切上面有什么，只是瑾姮这时才发觉自己可能是真的喝得多了，不然怎么看着这屋顶都在晃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