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宜到的时候正是十月下旬广布秋气,万物萧条的时候,但她站在门处看着院子里瑾姮荡着秋千,四爷在后面慢慢推着,那是种简单而又真正的快乐,于这暮秋之景像格格不入,心下便生了淡淡的怅然。
小禄子瞧着眼前的样子,还是走过去通了报,二人这才停下来,瑾姮有些惊诧,万是没想到恪宜的到来。急忙跳下秋千。
恪宜换上了庄重的神态,王府里直到现在接到的信报都是王爷还未痊愈,她心里惦念的很,这才让苏公公递了话,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可刚刚的那一幕,她心思细腻,是什么都明白了的。她信步走了过去,与四爷庄重地见了个礼。
瑾姮亦是恭敬地行礼,语气有些慌张。四爷上前一步,身子稍稍护住了她,开口道:“这段时间劳福晋费心了,我已无大碍,明后两天便动身回去了。怕你记挂的狠,来就来了,到时一起回去便是。”
恪宜道:“如此我便放心了,看来瑾姮妹妹照顾的很是妥帖。一路行来有些乏了,就不打扰爷和妹妹说话了。”
四爷点了点头,吩咐小禄子好生伺候福晋,便也散了。瑾姮没了兴趣,二人便也回房了。
“你怎不与我说一声福晋要来,害的我吓了一跳。”瑾姮嗔道。
四爷喝了口茶道:“无事,福晋不是外人。”
瑾姮微愣,是啊,胤禛与她才是夫妻,自然不是外人。自行宫以来,她忘却身份地位,与他琴瑟和鸣。可如今,一切还是要回到原位,终究王府才是她的生活。
晚间的时候,瑾姮独自在房里收拾东西,她的还有胤禛的,归杂混乱着放在一起,她脸上不禁带了笑意,像是凡间的夫妻,没有那么大的房屋安置,就这样乱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正出神间,恪宜却是来了。瑾姮放下手头的东西上前行礼,恪宜受了,方问道:“王爷不在此处吗?”
“王爷与苏公公出去吃酒了,镇上有家酒馆酿的不错。”
恪宜“哦”了一声,看了看床上的物件,在椅上坐下来,道:“王爷是何时好的?”
瑾姮心下慌乱,却还是如实答到:“回福晋,去月下便有些见好了,只是太医说方才初愈,不宜舟车劳顿,还需静养,便是到了现在。”
恪宜不见说话,只盯着瑾姮。半晌,方道:“我瞧着你院中安置的两壶桂花酒不错,出去尝个鲜吧。”
瑾姮应了,与恪宜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恪宜赐了座,二人便在院中的竹椅上坐下,这酒原是为皇上巡幸时备下的,口感格外清纯,一时无话,酒倒是喝了几杯。
热酒下肚,驱走了寒意,二人身上皆是暖暖的。恪宜也有些懒散,靠在了椅背上,渐下夕阳橙黄的暗光斜斜的照在她脸上,她微眯着眼,神情安详,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竟也微微上扬。瑾姮此时才发觉,恪宜是个很美的人儿,不同于李氏的惊心动魄,她的美是细水长流的,像是一杯卓涩的茗香,细细品鉴方惊觉个中味道。
“爷对你是上心的。”半晌,恪宜方开口道。
瑾姮闻言愣了一愣,若是从前,她倒是会依着礼回些“妾不过是帮福晋分忧,王爷对福晋才是上心的”云云,而现在却是说不出口了。
恪宜见瑾姮不答话,微撇过脸去看她,瑾姮喝了几杯,脸上微微有些潮红。“那日见到你冲进我院子里的时候,心中稍稍作慰,爷的心思算是没有白费的。”
瑾姮猛地抬头看向恪宜,她虽身态有着些许的放松,脸上神态却还如往日那般庄重。
恪宜见状,不禁笑了笑,“人人皆知我十岁嫁与他,却不知七八岁时他就已经跟在我身边了”,她眼神飘散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里,“我从小便被抚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被她老人家骄纵的不像样子,公主格格见面也是要让我几分的。那时他被养育在佟贵妃身边,娘娘拿他当亲儿子疼;他自个儿又努力,功课回回得皇阿玛的夸奖,那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因此也只有他敢跟我顶上两句嘴。”
恪宜顿了顿,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后来贵妃娘娘不在了,他便回到德额娘身边,那时额娘位份不高,又刚刚有了十四阿哥,对他难免疏忽了些。他心中不忿,人也颓唐起来了,皇阿玛训斥也是有的。宫里的人哪有不见风使舵的,甚至有时比他年纪小的阿哥们都来欺辱,我看不过去,帮他顶撞回去,次数多了,他便跟着我了,明明比他低了一头,却总是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瑾姮听着恪宜淡淡叙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一幕幕的故事,她便多少有些明白他了,宫闱里长大的孩子莫不如此,他不过经历的早了一点。
“福晋对王爷的感情很是深重。”瑾姮开口道。她并不难受,这句话确是她心中所思所想,她只是有点心疼胤禛。
恪宜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惨淡,瑾姮费了些力气才认出来。“我尚在那里任性胡闹的时候,忽然就被太皇太后和皇上赐了婚,我那时并不开心,被关在屋子里跟着嬷嬷日日学起了礼仪,再也没能出去胡天胡地;也再不被允许见他,不晓得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不高兴。我那时尚想大闹一场,只是知道额娘能因此进宫来看我,这才应下了。”
恪宜转过身看着瑾姮道:“情是深重的,可我明白那并不是夫妻之间的情。有时我会琢磨,我嫁于他,为他生儿育女,替他打理府务,不过是像我护他不受人欺负罢了,就像强势的长姐总担心幼弟什么也做不好一样。我不晓得什么是情爱,不过那日看见你的样子,我好像有一点懂了。”
瑾姮默然,她原以为胤禛与恪宜之间应最是敬爱,却未想到最亲最久的关系也越是害人。她怅然,不禁开口问道:“便全无感情吗?如此岂不凄苦?”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嫁入皇家的女人有谁不凄苦?
恪宜朗声笑了,“没有感情未必不好,往后你便明白了,你的路只会比我更加难走。我对他的情,我此生的全部职责,便是替他照顾好王府,必不让他因此分心。”
瑾姮还想说些什么,恪宜却已经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瑾姮头有些昏沉,恪宜最后的声音有些听不真切,夹杂在晚风之间飘进她的耳朵里:“我此生只晓得他这一个完全的人儿啊……”
这日启程时,瑾姮甫一坐上马车便有些不适,腹中恶心难忍,直想吐一吐才舒服。四爷见状,便吩咐下马车慢些走。而恪宜素有晕车之症状,这样一来便也照顾了她。
如此一来行程便慢了很多,瑾姮有些贪恋这一路上的景色,此番一返,不知这样的光景何时才会再有了。然而世事多有变故无端,常在人意料之外。便如十月二十七日在密云接到府报,弘昀阿哥两日前殁了。听到此番消息三人莫不是震惊至极,四爷当日便换了快马向回奔去,恪宜有心无力,便与瑾姮一道慢慢往回赶着。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瑾姮的院子一如她离开时那样,只是挂了白绸子,入冬便显得萧条。回来后的生活亦是如此,让她恍惚觉得行宫里的日子只是一场梦。
弘昀是死于时疫的。李氏的整个院子被禁足起来,只等着出了丧期一探究竟。可深宅大院之中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有关李氏利用弘昀生病邀宠一事也已经传到瑾姮耳朵里了。
瑾姮原是不解,以李氏的境况如何要沦落到利用孩子去邀宠,府中还能有谁越过她去。云霜却是说,自四十八年寿宴回来后,瑾姮受了冷落不假,可那厢李氏却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王爷虽没像对待瑾姮似的对待她,却也是渐渐不去她那里了,没有禁足,更谈不上责罚,李氏连问一句的理由都没有,实实的吃了一个哑巴亏。
瑾姮听过之后默然,她淡淡的想,他那时可知道了确是李氏陷害她么?她想不出个所以然。
年节该来还是来了,今年的年节一切从简。府里已经好久没有正经的过年了,去年是宋氏的小格格,今年又是弘昀,总该有什么添添喜气才好。瑾姮脑子里闪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瑾姮有好消息的时候正是元宵节,早间她无甚胃口,时不时干呕一番。请来医官一瞧,便告知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瑾姮自是欢欣,不顾着天气的严寒,当下便跑去书房想要将此事告诉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