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八月下,听闻康熙爷将离畅春园不远的一处园子赐给了四爷,四爷为表谢恩,便带着一府众人去那园子里避暑了。瑾姮却是漏下的那一个,如此一来众人更看得明白,私下免不得为钮祜禄氏格格叹息一番。瑾姮却因此得了便宜,府中主子们并着一大帮下人们全都走了,冰块自然是多出许多,瑾姮这才睡上囫囵觉。
后来几天下了一场时令的大雨,教人心里颇为痛快,瑾姮站在廊子下看着倾盆如注的雨滴,只觉得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结到这场大雨里,尘世间就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留。
雨过天晴,瑾姮玩心上来便命人在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子,云霜她们就不说了,小小的年纪自是新鲜,连那元嬷嬷也是喜笑颜开的,张罗着还要种些蔬菜上去。
“姐姐院子里得了些什么,这样热闹?”
众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循声转过身去,看见张氏由一个小丫头搀扶着站在院门口。
云霜等人因着主子失意的事很是不待见玉珠,脸上没什么好神色。玉珠走上前来,对着瑾姮道:“爷他们都去避暑了,妹妹想着姐姐也是一个人,便过来说说话。”
瑾姮在架下的竹椅上坐下道:“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喝杯茶吧。”说着便遣元嬷嬷她们下去了,只留了云霜伺候。
岂料玉珠身后的小丫头竟厉声说道:“格格怎能让我家主子坐在这里,日头这样大,是想晒死人吗?还不快请我们到屋里坐着!”
瑾姮闻声怒意四起,抬眼向那小丫头看去,十二三岁的年纪,模样生的刁钻,眉宇间生就一副傲气的样子。
她的话音刚落,玉珠忙道:“胡说些什么,格格面前岂容你放肆!”又对瑾姮行了个礼道:“姐姐莫要见怪,月妹她是新来的,玉珠在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玉珠此番前来是有事想与姐姐说,还请姐姐到屋里给妹妹赐个座吧。”
瑾姮瞧了玉珠一眼,站起身来便往屋子里去了。玉珠本以为还会像从前那样去里间说话,哪知瑾姮就在外间停了脚,对月妹道:“你先出去吧。”
“两位主子既要说话,这位姑姑也要出去才是,怎的我一人哪够?”
瑾姮并未说话,只看着玉珠,玉珠方道:“格格吩咐的你照做就是,云霜姑姑不是外人。”
月妹瞥了一眼云霜,方才关上门出去了。
格格位份的屋子本就小些,外间只有上首的位置上摆了两把椅子,瑾姮坐下后,自然就没有玉珠的位置。
玉珠看着瑾姮的安排,泫然欲泣道:“我知道如今姐姐定是恼我了,妹妹哪里比得上姐姐,却得了王爷的眷顾,玉珠实在是……实在是……”说着便举着帕子哭了起来。
眼下这番情景瑾姮实在厌烦,她心中对玉珠得宠是有些不舒服,其实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从前李氏得宠时比之更甚,心中却也未觉得如何;如今逢着玉珠自己便颇觉不快,当真是因玉珠的地位不如她才这般生气吗?可瑾姮着实不是那般见高踩低之人。现下玉珠又拿出这番姿态在她眼前,心中不由得更加嫌恶了。
她冷声道:“王爷瞧上你自是有你的好,何必过来与我做比较。还有,你可是着实大了我半轮,这姐姐叫的我真是老气不少,还是依礼叫声格格吧。”
玉珠闻言哭的更甚,竟“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自打服侍过王爷以来,只有格格愿跟奴婢说说话,格格是了解奴婢的,这本就不是奴婢所愿啊。王爷这段时间想起奴婢了,才时常过来看两眼,还分了婢子过来伺候,可我本身就是奴婢,哪个婢子愿意过来伺候我,刚才格格也瞧见她那样子了,我性子弱胆又小,受她些气也不敢讲,如今格格与奴婢有了嫌隙,奴婢当真是无所依靠了。”
瑾姮看玉珠言辞恳切,言语之间提及从前,不禁也想到玉珠生性胆小,流泪也是常有的事,便也心生怜悯,道:“你还是先起来吧,各自有各自的气运,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玉珠并未动身,“格格这样说还是不原谅我了,等我肚里的孩子出世,就交由格格抚养,王爷因着孩子也会顾念格格的,就当奴婢为格格赎罪吧。只求格格不要嫌弃他的生母卑微,好好待他便可。”说着俯下身子便向瑾姮磕头。
瑾姮闻言大惊,忙让云霜扶她起来,又搬来个绣凳给她坐了,因着宋氏小格格的事,她可不敢有一丝怠慢。这才问道:“你有了身孕?几个月了?”
玉珠有些害羞,低声答道:“才一个多月,可能是头胎反应大,便找了医官来看,才晓得的。”
“王爷福晋可知道?”
玉珠摇头,“还不知,玉珠想等王爷回来亲自告诉他。”
瑾姮心下有些不知所措,嘱咐道:“既然有了身孕,大热的天气便少走动吧,好好养胎才是。”又说了两句,打发玉珠下去了。
云霜送她回来,看着瑾姮愣怔的样子,安慰道:“主子莫要担心了,即便是那张氏有了孩子,可身份在那里摆着,总归是上不了玉牒的。况且她那性子也忒软乎了些,有个孩子也是个指望。”
瑾姮听着,心里稠糊糊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嘱咐了声:“以后她再来便都推掉吧。”
那厢月妹扶着玉珠穿过了小枫林,踏上白石桥的时候方道:“真不知道那时候王爷站在这桥上看些什么,除了花园便是那钮祜禄氏的院子,婢子真不知有什么好瞧的!”
玉珠笑道:“管他瞧什么,瞧见我便是了。”
“说起来主子您何必给那个格格这么大的脸,她即没孩子王爷又嫌弃,还不如主子您。您带着身子还给她下跪,真叫婢子担心。”
“咱们干活的不比那些娇小姐金贵,跪这么一会儿还是无妨的。只是戏要做足,不然这么多年的心思可就白费了。”玉珠站在白石桥上,看着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波。
“是是是,主子说过,钮祜禄格格心思多些,不比耿氏好糊弄。不过主子心善,见李福晋收拾过她就不再用孩子做文章。要我说您就是太心软,那王妈的活儿您是知道的,当时就算让宋氏的孩子死在肚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可您还是放那个孩子来世上走了一遭。”月妹说着,一副颇可惜的神情。
玉珠冷嘲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若是没看见孩子,只会更加心疼她;可若是孩子着了地却又没了,那才是当真嫌恶了。这宋氏已经过气了,今日未用到孩子,总会有地方的。你是没看见,那钮祜禄氏听见我有孕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想想可真是解气。”
月妹附和道:“是啊主子,我们来日方长。快些走吧,当心着日头。”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个四月。前几日府中刚刚发下来了春衣料子,秋容与春和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嬉笑个不停,争着怎样做衣裳样式最是好看。瑾姮在屋中听着,不禁暗笑。
云霜打了帘子走进来,因着刚刚院中的争辩,瑾姮也不禁打量了两眼云霜,是最普通的衣裳样式,因着年龄也把头发盘了起来,只插了两朵珠花,两只小小的翠玉耳环,却越发趁得她风姿流盈。
“主子总看着奴婢作甚?”云霜见瑾姮打量她,笑问道。
“若是我没记错,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瑾姮问道。
云霜搁下茶盏,想了想道:“奴婢确实二十二了。”
瑾姮又道:“你府外可还有亲人,若是出去可还有人为你张罗婆家?我私心里很是不希望你走,但还是想着你若能寻得好人家才是正道。”
云霜苦笑道:“奴婢是从外面买来的,比不得家生子体面,怕是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
瑾姮却还是不气馁,道:“你若是想嫁人,我可以去求求福晋,替你找个好婆家。”
“主子莫再为奴婢操心了,这是皇家府苑,比不得寻常人家,规矩是不能坏的。再说奴婢也不想嫁人,一辈子都在主子身边挺好的。”
瑾姮见她脸上已有了悲伤的神态,心下不忍,正想翻过此篇,却见秋容跑进来道:“主子,商安来了,说是王爷请您去后院书房呢!”
瑾姮没想到这么突然,却也打着精神,下榻穿上鞋,便向云霜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