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插着腰:“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未时了!你不饿吗?”
易轻城一怔,她从来没起这么晚过, 她昨天睡得挺早啊。
难道是月石粉的缘故?
“快起来吃饭。”寒枝道。
叨叨得像个老妈子似的,易轻城一时以为自己回到了凌云山。
算了,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最后一顿,好好珍惜吧。”寒枝把饭菜放到她面前。
易轻城敲着筷子,看着那碟白玉瑶柱,就是萝卜丝蒸干贝,委屈地叹道:“最后一顿你也不给我吃点好的,我最讨厌吃萝卜了!”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萝卜丝挑出来。
吃过饭就出宫了,秦殊不许他们成礼,易轻城坐着一顶小轿子被抬进了韩府偏门。
感觉自己像个小妾。
其实连妾也算不上,顶多算个通房。
她一路光顾着看窗子外的世界,出宫门的那段天街很热闹。韩家虽然破落了,但府邸还在原处的繁华地段,只是仆从几乎都被遣散,门可罗雀。
轿子落地,易轻城自己掀帘,刚碰到帘子,猛地隔着那薄薄的粗布碰到一只手。
那手顿了一下,长指撩开帘子。韩咏立在轿前,不知是一直站在这等她,还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就跟着轿子一起走来的。
他向易轻城递出手,看见她自己出来了,有些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
秦殊不仅不准他们成礼,还不准她住新房、穿新衣、有仆从,整个小院子破败又冷清。
“我已将这打扫了一遍,没有奴才,以后这些粗活就全都交给我。”韩咏面露难色,摩挲着衣摆道:“我现在俸禄低微,只能委屈你粗茶淡饭了……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他眼中坚定。
易轻城背着手走到廊下,门前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只棕褐色的胖画眉,啾啾唧唧的。
她逗了逗鸟,道:“粗茶淡饭倒没什么,有肉吃就行。”
韩咏低头思量道:“我买了些鸡自己养着,等发了俸禄就给你买羊肉,好不好?”
这小伙真是一穷二白啊,还自己养鸡。
易轻城忘了,达官显贵们都习惯吃牛羊肉。她转身对韩咏道:“其实我更喜欢吃猪肉,等你休沐了,我们可以一起去附近的山林里打野猪吃。”
这是她小时候在凌云山常干的事,连秦殊也抵挡不了那烤野猪的香味。
韩咏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这般洒脱。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半晌,道:“你从前不是最讨厌猪肉的腥气,说那是下等人才吃的东西。”
易轻城一愣,好你个沈姣,吃个肉还给你吃出优越感了。
她笑道:“从前是这样的,后来你也知道,我哪有条件再挑三拣四。不过我发现只要是肉就很好吃,尤其那个红烧肉小炒肉回锅肉……”
易轻城说着吞了吞口水。
话说回来,这小狼狗对沈姣如此了解,不得不防呐。
韩咏不禁莞尔。
“对了,”易轻城又问道:“我不用去给大夫人请安吗?”
韩仲书风流成性,妻妾无数,现在树倒猢狲散,只有正妻章氏还在。
韩咏犹疑了一会,如实道:“不必。我是庶出,与嫡母一向不和,各不相干。”他顿了顿,又道:“若我不在,她来找你的麻烦,你且忍让几步,等我回来再说。”
易轻城问道:“她之前的诰命都被夺了,现在全靠你养着,还敢挑事?”
韩咏倒不太在意,随和笑道:“大夫人是广承侯的妹妹,养尊处优惯的。虽然于我并无什么恩情,但总归是嫡母,我自当侍奉。”
真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少年,应该配个好姑娘才是。
易轻城摸着肚子:“有点饿了,赶紧做饭。”
韩咏应了一声,便进到厨房。易轻城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也跟着去了。
“你打算就穿着这身做饭?”易轻城揪揪他白净的衣袖,“快去换了吧,不像干事的人。”
“哦。”韩咏乖乖回屋换了。
再出来时,只见厨房浓烟滚滚。他大惊失色,还没跑过去,易轻城先咳嗽着出来了。
她手里端着盘焦糊的菜,一边抱怨:“你们家这什么灶啊,太难用了。”
韩咏忍俊不禁,走到她面前,抬手擦拭她脸上的炭印。
“是灶的错,辜负了娘子的手艺,我明天就把它拆了。”
易轻城连忙躲开,自己抹了抹脸。
她端着菜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天色已晚,星光初漏。
“唉,可惜缺了一壶美酒。”易轻城感叹,还没叹完,韩咏已经拿了一只银壶和两只酒杯过来了。
易轻城夹了一筷子菜,先是嫌弃地看着那黑糊糊的样子,然后凑过去闻了闻,最后尝试地放进嘴里。
“噗——”她一下吐掉,呸了几声,抬头见韩咏还面不改色地吃着。
易轻城简直被他惊呆了,劝道:“你别吃了,对身体不好。”
他仍旧温软笑着,仔细咀嚼着咽下。
“这是娘子亲手做的,我当然要全部吃完。”
……
“你为什么喜欢沈……咳,”易轻城厚着脸皮改口,“为什么喜欢我?”
韩咏一愣,细细凝视着她,款款目光中有些委屈,仿佛被始乱终弃了一样。
易轻城补充道:“额,你也知道我神志不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韩咏低下头,轻笑:“等你想起来我就告诉你。”
……等我想起来还需要你告诉我吗?
月光照着他低垂的眉目,愈显柔和,“其实不记得也没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娘子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娘子只要知道,我会一直喜欢娘子就好了。
“算了吧,”易轻城果断拒绝,正色把话说清楚:“我嫁你只是因为君命难违,秦殊摆明了要连我们两个一起整。正好我也想离开皇宫,过得自由轻松一点。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你也不要对我这么死心塌地了。以后你若有了心仪之人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啊,第一次这么拒绝别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韩咏露出一点落寞的表情,“无论娘子的心在哪里,我总会在这等着,永远不会离开。”
易轻城挑了挑眉,疑问道:“他们都说我是个有心机的坏女人,这样你也喜欢?”
韩咏急忙道:“别听别人乱说,娘子做事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即使天下人都弃娘子于不顾,我韩咏也会一直守在娘子身后的。”
……无时不刻不在表白,易轻城简直快被这份汹涌的爱意淹死。
沈姣何德何能啊。
易轻城觉得自己有必要调/教一下这位小狼狗的三观。
她咳了咳,“不要这么迷恋我,我只是一个传说。无论喜欢谁,都不要迷失自己。”
韩咏握住她的手,双眼像小鹿一样湿濛濛的,“娘子就是我的信仰,有娘子在,我就不会迷失。”
……病入膏肓,没救了。易轻城默默抽开手。
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韩咏面色一凛,放下碗筷上前行礼:“大夫人。”
易轻城也跟着行礼。
“一家人就不必虚礼了。”章氏打量着易轻城,啧声道:“上次见面的时候,沈氏还是沈昭仪,没想到转眼就成我家儿媳了。”
章氏的腔调有些阴阳怪气。多么熟悉的开场,易轻城几乎能肯定,这又是一个看不惯沈姣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易轻城拿起桌上的酒杯,“儿媳沈姣以酒代茶敬大夫人一杯。”
章氏摆手道:“罢了,我不喝酒,对皮肤不好。”
易轻城笑着说:“大夫人很注重保养哈。”
章氏冷笑一声,“这还多亏了你上次警醒我,说我人老珠黄不得老爷喜爱,注定是个寡妇命。”
……
这话,委实有些毒。
“话说回来,几年不见,你竟然就像老了十几岁似的,可见当宫女多耗损元气。本来就比子颂大不少,现在看着像母子似的。”
子颂是韩咏的字。
扎心了,易轻城摸摸脸,忍不住想:真的那么老么?
韩咏见状忙道:“娘子青春貌美,倒是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娘子。”
章氏撇撇嘴角,“真是夫妻情深。子颂打小病弱,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别和我一样成了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