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焦匡腹诽,沈姣能苟活到今日不过是因为皇后懒得计较。
当初陛下剑指沈家,知道皇后会来求情,让他拦着不给进。
那时焦匡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太监,刚被提拔任用,不知道他俩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便真的兢兢业业地拦着。
没想到皇后是真虎啊,真就敢一脚踹开紫宸殿的大门。
焦匡在外面留神偷听,出乎意料的是皇后没有求情,只是轻飘飘说了句:“我要试试大婚的礼服。”
连他这个太监都知道这明显是曲线救国,陛下不可能看不破,却还高兴地大赦天下。
焦匡那时才明白,什么宫斗争宠,不存在的。皇后并非是真的大度,不过是实在没必要争罢了。
无敌是多么寂寞。
陛下治政时手腕铁血冷酷,睥睨四方,可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知道,那个少年帝王温柔起来会有多温柔。在那女子面前百般讨好,无数珍宝流水般源源不断地往长偕殿送,只为博她展颜一笑。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只可惜,那婚礼终究没办成,艳羡天下的殊宠,那女子也不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肯过,总爱使性子。
时隔多年后,易轻城还是成了皇后,穿上了当初为她量身定做的皇后礼服。只是造化无常,嫁衣变成了寿衣……
焦匡郁郁叹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继续往前走着。
*
他们走后,易轻城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
“姑娘,你告诉陛下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寒枝嗔怪,“以后还不知道陛下要干什么呢。”
易轻城沉着的眸子里满是坚定:“我今晚就要带孩子走。”
寒枝蹙眉数落:“姑娘还跟以前一样冲动任性,一点都没长大。长偕殿满是守卫,晚上还有陛下彻夜守着,你怎么带他走?况且你这一走,不管沈家了?”
也是,她怎么就变成沈姣了呢!
易轻城懊恼地仰头长叹,脑中浮现沈肴的面容。
沈肴,那个总是微笑的温柔少年,以薄弱之躯担起了沈家一脉,从风雨飘摇的故国到万象更新的新朝。
要向他求助吗?
当初她决意离开沈肴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现在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找他,只会徒惹麻烦罢了。
易轻城在殿里走来走去,冥思苦想许久,忽然灵光一现,拍手道:“有了!”
她连忙去书案前坐下,铺纸研墨,唰唰写了几个字。这几年她天天坐诊开方,写字倒不生疏,字迹也没什么变化。
易轻城的字不咋地,这也是她小时候被人嘲笑的地方之一。即使秦殊手把手地教她,也没能学到他一丝风骨,为此还挨了不少骂。
后来她成了神医,就被病患们亲切地夸奖:“字像神医的字,有个性”。
寒枝跟着走过去,看见那几个蚯蚓一样歪歪倒倒的字,更加确认了这是她家姑娘。
沈姣的书法是出了名的,自成一派“沈体”,在闺阁间很是流行,打死她也写不出姑娘这么有个人风格的字。
“你把这纸放在长偕殿,让他不经意发现。”易轻城得意洋洋,感叹自己真是一如既往地机智。
寒枝翻了个白眼,“姑娘,你把陛下当小孩子耍呢?”
易轻城知道秦殊不信鬼神之说,她原本也不信,认为不过是帝王统治的一种手段。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寒枝走后,天也不早了,易轻城饥肠辘辘,正要去觅食,就见宝络端来晚膳。
宫里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沈姣失心已久,如今又出了这事,晚饭只有一碟发酸的青菜,米里还掺着沙。
好在易轻城在扶风县什么苦没吃过,不再是从前那个挑三拣四的大小姐。
她不好意思地对宝络道:“委屈你和我一起吃苦了。”
宝络意外地一愣,忙受宠若惊地摇头。
这孩子实在老实,现在还对她恭恭敬敬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易轻城挠了挠头,让她坐下一起吃饭。
“我从前脾气不好,你放心,以后不会亏待你。”
宝络歪着头奇异地看着她,从前有一回汤圆受凉拉肚子,昭仪就把那看狗的宫女发落到浣衣局,宝络这才被调上来,兢兢业业,唯恐行差踏错……如今娘娘怎么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沈姣是那种发疯撒泼都优雅有度的人,而易轻城现在一脚蜷在凳子上,另一只腿很有节奏地抖着,整个一抠脚大汉。
吃过饭她到书案前,拿着张纸写写画画。
她要把秦殊对她的暴行都记下来,万一哪天被他发现了,就拿这个跟他算账。
易轻城写完就躺到床上,长长叹出口气。好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如同陷在软绵绵的云朵里,什么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
外面似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她听着绵密雨声,很快入睡。
宝络收拾好桌子,将窗户关上,便来喊她抄经,结果见人已经睡着了。
今天确实发生好多事,宝络有点心疼这个可怜的美人——等等,昭仪娘娘的睡相也太……奔放了吧!
两条玉腿横缠在月白色的鸳鸯纹蚕丝薄被上,易轻城扭着身子,裙底胸前春光乍泄,整个一嫦娥奔月,还是个流口水的嫦娥,月亮就是枕边被洇湿的那圈口水。
宝络不敢打扰,给她盖好被子就退下了。
易轻城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一睁眼,眼前景物陌生而又熟悉。
是长偕殿。
一切都维持着她走之前的样子,仿佛这四年的所有都是梦,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怎么会在梦里来到,她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
易轻城忍不住颤抖起来,过去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将所有旧人旧事都淡忘了。可是一回来才发现,原来有些事还深深刻在心底,明朗不可磨灭。
她现在看见长偕殿的床榻还有些发怵,何止是床榻,其他地方也……
香烛迷离,青烟弥散,显得格外凄清。有低低的轻喃声在空寂偌大的殿内飘荡,被殿外雨声遮盖,听不清楚。
易轻城下意识循声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是半透明的!
好的,她现在变成孤魂野鬼了是吗。易轻城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了。
殿中央停着一副冰棺,冷冷清清。易轻城伫立了一会,做好准备,鼓足勇气飘过去一看——
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秦殊抱着她的尸体躺在里面。
大哥你这大晚上吓鬼呢?!
第6章 第 6 章
易轻城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金灿灿的锦衣,头戴凤冠,红妆娇艳。她嘴中衔着颗珠子,暗暗闪着紫色光芒,果然容颜如生。
第一次这样看着自己,原来她真的瘦成这个样子。尤其在秦殊那狗男人旁边一对比,干巴巴得像根竹竿。
“轻城,回来吧。”
他抚着怀中人冰冷的脸庞,声音低哑。易轻城才看见他通红的双眼,哪还有一点白日里拿刀砍她的威风。
回应他的只有满殿沉寂的烛火,墙角的蔷薇静静绽放,被微热的夜风蒸腾得越加馥郁袭人。
秦殊垂下眼睫,易轻城看着他坐起来,托起她的身子,解开了她的腰带。
!!!
易轻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死变态连尸体都不放过吗?
她想起死后看到的很多书里,一些重口的情节。
“你瘦了太多,这衣服不合身了。我已经命人加快赶制,明天就给你换上新的,好不好?”
秦殊自言自语地跟她商量,灯火下他的神情是易轻城许久没见过的温柔。
他敞开她的衣襟,朦胧的烛光洒落,勾勒出温软纤弱的曲线,一点也不像个死去多时的尸体。
微凉的指尖滑到她的腹上,那里皮肤较松,有淡淡的妊娠纹。
易轻城曾为那个苦恼过一段时间,就算她不会嫁人,可到底碍眼,连她自己都嫌弃。
秦殊低着头反复摩挲了几下,易轻城看不出他的心绪,只觉恼羞成怒,恨不得过去把他眼珠抠出来。
看看看,看够了没,没见过生过孩子的女人啊,再看把你吃掉!
“轻城辛苦了。”秦殊忽然低声念了一句,声音微微哽咽,眼睫眨落一滴泪,如星辰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