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儿,你长大了。”
幼时的他,是渴望长大的,因为长大了,他就能去他心心念念的北地,能驱狄戎于关外,收拾旧山河,可他也忘记了,他长大了,就再也不能留在延庆宫,也注定要与她越来越远。
苏奕拒绝了神宗加官进爵的赏赐,只求常驻北疆,护国土一方。
此后三年,苏奕驻北地,未回汴京一次。京城传来消息,公主诞下一子,取名王彦,苏奕差人送去贺礼,依旧没有回京。
又三年,幼子王彦夭折,公主悲伤成疾,重病。苏奕借口诉职回京探望公主,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却仍不得见公主最后一面。
公主薨,年仅二十九岁。
公主府内,一片缟素,哀声四起。
苏奕站在公主的棺椁前,眼眶早已通红,强忍住不落下的泪终于还是肆意落下,听着周围人或真情或假意的哭嚎声,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初遇她的那一天。
记忆中的她总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即便遇见再生气的事,她总是云谈风轻。
永远都温声细语的女子,恬静淡泊,不争豁达,脸上永远是那盈盈浅笑,让人仅仅是看见她便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奕儿。”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清浅念出,就像被山中清泉淌过般沁人心脾。
是她教会他写字,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是她教会他下棋,告诉他棋品如人品。
聪慧如她,为何却是这般下场呢?
“官家,请为公主做主啊!”公主乳母杨氏突然跪在神宗面前,控诉着王深的罪责,广纳姬妾就算了,公主病重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居然放纵妻妾羞辱公主,甚至在公主面前同姬妾行荒淫之事!
苏奕气息加重,几番呼吸,调解气息,才能按捺住怒火,不让王深血溅当场。
神宗大怒,当场杖毙王深的八名姬妾,将王深贬到均州。
可那又如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母后说,她不喜欢这宫闱,一点都不喜欢,可她不得不被这宫闱困住一生。我也不喜欢这地方,一点也不喜欢。”看着她落寞的脸庞,他曾无数次心中默默许诺,要带她离开这个令她不喜的地方。
可最后,她的尸骸葬入皇陵,她的一生依旧离不得束缚住她的牢笼。
苏奕回到北地,或许此生他注定只能与北地的风沙为伴。
再三年,苏奕二十二岁,北方铁蒙兴起,灭狄戎,强军压境。铁蒙以利诱晋之文臣,以势逼晋之武将,长驱直入中原,世家争利而各自为政,罔顾国家大局,国破山河碎,神宗病逝,徽宗即位,宋衡变法失败,变法党也尽数贬官流放。
徽宗任用奸佞,大将军赵康惨死狱中,苏奕对朝廷失望至极,辞去将职,请守皇陵。
遂宁四年春,铁蒙攻破汴京,大肆屠杀,城内外尸横遍地,流血漂橹,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他们都逃到江南去了,可我不想走,我一生只留两个地方,一是北地,我父母葬在那里,一是汴京,你在这里。”
“我幼时一直想着灭狄戎,如今狄戎已灭,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因为狄戎被灭还有铁蒙啊!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岁月就是在这延庆宫中,你教我读书写字,可惜再也回不去了,你不在了,我也无处可去,我不想逃去江南,我就想在这陪你,若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相见。若有来生,我不要灭狄戎,只要守在你身旁就好了。”
汴京大火漫天,三日不灭。苏奕在大火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第4章 公主姐姐与小将军(三)
“不要!”
苏奕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自从得知姐姐要嫁与那王深后,苏奕日日梦魇,派人打听王深为人,心情愈发糟糕。王深此人,在世家子弟中素有才名,但私生活极为混乱,狎妓□□,一样不落,不以为耻,还自称是什么文人风流,呸,明明就是猥琐下流!
不行,绝不能让姐姐嫁与那王深!
于是乎苏小侯爷开始寻思着给姐姐重新找一个如意郎君。思来想去,诺大的汴京城,竟然找不出一个配得上他公主姐姐的人。
唉,没办法,他姐姐这般似天仙的人儿,岂能是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
正苦闷着,苏奕却瞥见一旁程赐坐在茶几边,悠然自得饮着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先生!
苏奕风风火火地向程赐走来,“先生!”
程赐听苏奕乍一叫,神经突跳,直觉这苏小魔头又要搞事情了,很是头痛地揉了揉穴位。
“先生帮我!”苏奕拉住程赐一条胳膊,摇啊摇啊摇啊摇。
“小侯爷,有话好说!”程赐按住那只作怪的手。
好好一个孩子,小时候那么高冷,长大后怎么就这样了呢?不对,这小魔头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事情多!
“先生觉得公主姐姐如何?”苏奕直直盯着程赐,眼里闪着光,那神情,活脱脱像一匹饿狼遇上猎物的兴奋。
程赐撇过头,不想看苏奕这辣眼睛的模样。
“宝安公主性行淑均,聪慧明达,清丽端庄。”
程赐不懂苏奕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是给个最官方的答案,总不会有错。
苏奕对程赐的回答很是满意,言语间有些激动,“对,先生说的没错!”突然,又似是想起什么,脸上微微泛红,低下头,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辣眼睛!
小侯爷,你是蓝孩子啊,肿么能这么娇羞羞地像个小姑娘啊!
别说,这样还有点可爱.....咳咳......
程赐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去,严肃着脸,又恢复了一派清风霁月地模样,“小侯爷,有话直说。”
“那,那.....”苏奕犹豫几番,终是抬起头,直视程赐,少年目光清澄,“那公主姐姐这么好,先生娶公主姐姐如何?”
程赐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让他求娶宝安公主?
“不行。”没得商量。
果然,十二岁的小屁孩就是十二岁的小屁孩,枉他程赐煞费苦心为他渡梦,结果醒来不想着如何抱得美人归,竟让他程赐,尚公主?
看着苏奕委屈巴巴的小嘴焉了下去,程赐有些不忍心了,“小侯爷如何有这般想法?”
“我不想姐姐嫁给王深。”苏奕如实以告。
王深绝非公主姐姐的良配。
可惜他现在还小,不能娶姐姐,所以希望姐姐能嫁给一个好人,但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唯有先生与姐姐最佳,嗯,怎么说呢,先生和姐姐身上有相似的东西,就像天上的仙人似的,超脱淡然,不染俗尘。而且先生就在自己府里,姐姐嫁给先生,自己也能随时见到姐姐。苏奕想得美滋滋的。
原谅此时苏奕只有十二岁,尚未开情窦。
“小侯爷,且不说公主是何想法,臣问小侯爷,臣何以尚公主?”
晋重礼法,婚姻讲究门第,以公主之尊,唯有世家大族子弟方能尚公主。
见苏奕面露迷茫,程赐继续循循善诱,“官家宠爱公主,颍王亦与公主感情甚笃,但二者心中公主幸福不及皇权........”
“我自有法子让姐姐不嫁给那王深。”片刻迷茫后,苏奕眼中又恢复坚定。
“哦?”程赐眉头一挑,心下有了计量,起了玩闹的心思,面上却是一派正人君子模样,“若蒙公主不弃,某定当不负。”微低下头,把玩手中茶具,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扬。
得到程赐肯定的答复,不知为何,苏奕竟没觉多欢喜,反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此事关系姐姐一生,还应得姐姐同意。”
“的确。”程赐赞同地点点头,解下腰间羊脂白玉,“烦请小侯爷入宫将此玉交予公主。”
分香兮剪发,赠玉兮共珍。指天兮结誓,愿为兮一身。
这羊脂白玉先生从不离身,如今先生赠玉姐姐,想先生是极欢喜姐姐的。
姐姐日后有先生待她好,他应该欢喜才是,可如是想着,苏奕心口苦涩蔓延,嗓音喑哑,“这......我毕竟是外男,如何能随意出入后宫。”苏奕口中说着推托之词,又将白玉推还程赐,低头不敢直视程赐。
程赐如何不知苏奕想法,只佯装不知,将白玉重系腰间,挥了挥衣袖,淡然起身间恍若山间云开日见,万丈光芒,蕴藏胸怀,“不妨。”
“臣少年时,曾游历四方,知民生百态,晓异域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