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福眼见这呆子什么没脑子的话都要往外说,忙打断了他,“薄言姑娘,您别跟这呆子计较。他就这样死板。”
薄言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温言软语。
“例行公事。无妨的。”
喜福这才松一口气,忙向那侍卫劝道。
“你这糊涂虫!还不快给姑娘赔罪!那点心方才试过毒。况且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会弄的这般显眼?”他已尽力言语隐晦,生怕受到牵连。
那侍卫这才默不作声。
“姑娘快进去吧。也不必转人手了。直接端给陛下就是了。”
喜福向薄言谄媚地笑道。
薄言这才进入殿中。
殿中陈设和一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章韫此时还是坐在书案后批着奏章,案上依旧摆着盘冰果子,甚至连那冰鉴冒出的白烟升腾的形态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那是个干柴烈火的黑夜,如今则是青天白日。
此刻殿中只章韫一人。
他向来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
也因此那本该是最大太监头子的喜福也在宫中不太得脸。加上皇帝本就被太后掣肘,那喜福只能仰王延年的鼻息。
章韫此时听见脚步声,知道应是方才传的御膳点心,头也未抬。
“放着,就退下吧。”
薄言将点心放在他书案上,退后几步,但并未离开。
章韫觉察到身前人未走,抬头目有探寻。
恰在此时,薄言跪地磕头。
“罪臣陆廷之女陆惜若叩见陛下。”
陆廷之女?
章韫细细打量起她叩拜伏地的身影,一时觉得甚为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心有疑窦,当年陆廷一家忠心为国,怎奈被如今的太后污蔑,最终抄家灭族。也是令人唏嘘。只是……她的女儿不是该在五年前就死了么。
“你是如何进来的?”
跪着的薄言并未回答,而是低着头再拜了一次。
“奴婢薄言,王延年之妻叩见陛下。”
饶是章韫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皱眉。
陆廷的女儿竟然蛰伏在了王延年那里。
“朕如何信你?”
“此乃家父私印,这封信是陛下亲自写给家父的。”
薄言依旧低着头,只将书信和印章用两手端在头顶。
章韫起身将书信和印章拿来观看。
的确是他的笔迹。内容也是他写过的。
“朕如何知晓不是你偷来的?”
“陛下该知那封信和私印的分量。家父必会严藏。况且,当初抄家的案宗应该会清楚地记着。私印未找到。”
他转身进了屏风后,拉开一个暗屉,将里面的书信取出一封,与那信上的红印比照之后,已确信那是真的。
章韫回到书案后,盯着身前的人。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2章 谈成
薄言并未听从,而是再叩拜了一次。
“掖幽庭罪奴薄言叩见陛下。”
随后,她缓缓抬起头,直直地与章韫四目相对。
“你放肆!”
章韫将手中的书信朝薄言迎头扔下。
她那样的绝色,他怎会认不出。
薄言迎头受了这一下,面色不改。
而后又朝他磕了一下头。
“陛下息怒。”
此时的怒火已发泄了一些,章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今日这般坦诚,又费心来此见他,必然有事。不妨先听听。
“说吧。”
“奴愿助陛下铲除太后一党,报陆家满门之仇。”
她再次叩首,这次,额头与白玉砖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如一年前她磕头求饶的声响。
章韫不置可否,只是嗤笑一声。
“凭什么?”
“请陛下赐奴笔墨。”
章韫将书案一旁的笔墨推给她,而后又将一张宣纸铺在她面前。
薄言膝行至前,执起那只上好的宣称兔豪低头专注地写了起来。
此刻她鬓间有碎发落下,穿进殿里的日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暖黄。比起那晚少了丝妩媚,多了份干净,却是同样的摄人心魂。
章韫忙移开了眼。
她写了满满一页,而后将那张宣纸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了章韫。
章韫拿过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她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
可纸上所言之字杀伐尽显,与那秀气柔弱的字体格格不入,更不像是那柔若无骨的手腕所书的。
看过之后,章韫用火折子点了案灯,将手中的纸烧为灰烬。
“现在,奴有资格了吗?”
“可若太后倒台,王延年无论如何终有一死。且其宫外的家人都在太后手中,只怕就是酷刑之下也不一定会招。”
“可奴会招。”
“要进慎刑署必要脱一层皮。”
“那样的苦痛,于奴而言,只是寻常。”
“陛下忘了吗?一年前,陛下才把奴送到了那里。”
思及此处,章韫倒并无愧疚。
“那时的你可太蠢了。”
“是。罪奴愚钝。奴记得当初的功、败、垂、成。”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的一字一顿。
分明有隐晦着的深意。
如今他已然是信了她的用处,她便不怕于些微漠小事上触怒于他。
既有机会呈口舌之快,也不愿糟蹋了。
她的媚术还是第一次栽了跟头。
一年前那顿刑罚她至今还记着呢。
这怨气她可不想生受了。
章韫倒是没恼,只是用他那大掌捏紧她的娇软的下巴迫使她把头抬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吃了上次的教训,倒是戒备十足。
这丫头,脸皮也忒厚了些,当初是她被一丝不gua地踢下了床,如今却反拿此事来揶揄他?
薄言此刻倒是肆无忌惮地一脸坦然地盯着他。
这样的目光倒是让章韫觉得熟悉起来。
他是皇天贵胄,能坦然射进他眼中的目光屈指可数。
他不禁皱眉思索,他在那晚之前应该还见过她。
“朕是不是从前见过你。”
“是啊,一年前,陛下的龙床上。”
她明知他问的不是这个,却有意刺他。
这丫头,是觉得她对自己有用便肆无忌惮了吗?
他手上加重了力道,直引得薄言秀眉微蹙。
“重新说。”
“五年前。玉堂街上。”
她这一说,他倒是记了起来。
那玉堂街算的上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只是繁华与零落是相通的,有人被捧在云端,就有人被碾进泥里。
那时他坐着马车经过,无意间朝被风掀起的帘子外瞥了一眼,便令人停车,掀开帘子去看。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凶悍。
或者说是个灰尘泥土都遮不住光华的女子。
那时她灰头土脸地与一群衣衫破烂的男人缠打着,像头饿狠了的狮子,她拼命地咬着对方脸上的肉,几要撕扯了一块儿下来,吐了吐血水,又要去咬,全然不顾打在她身上的棍棒。
然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推倒在地,棍棒什么的就直直朝她抡下。
那时她看见了华丽马车中的他,艰难地一点点向他爬着,眼神中分明有求救之意,可那唇却死死咬着,不肯说话。
“可陛下那时只是放下了帘子,奴很快就被他们拖了回去。”
薄言冰冷的声音让章韫收回了思绪。
再看眼前的女子,很难将她们联系起来。
一个挺直脊梁,硬着骨头也要去报复。
一个软着腰肢,没有根骨地自荐枕席。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化如此之大。
只是,他觉得,这样的变化却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那时的你,不值得我救。就算我救得了你一时,也救不了你一世。”
“是啊,想来那时奴也是蠢的很。”
她一个腰酥骨软的绝色尤物,竟想用拳头去对付血气方刚的男人。
的确是蠢。
“所以奴之后学聪明了。”
“你不恨朕当时不救你?”
“当时恨。但是知道是陛下后就不恨了。”
“这世上许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像陛下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不懂得也是人之常情。世道如此,人就是有三六九等,没什么可恨的。”
“一年前,你为什么不向朕禀明身份?”
“因为奴五年前就知道,陛下不救没用的人。所以,一年前奴会出此下策,犯了陛下的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