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548)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南阳王——”周乐道,“人质是洛阳出来的,那自然是伪帝的意思,不过如今人在南阳王手里,二十五娘——”

“二十五娘在我们手里!”嘉言接口叫道,眼睛闪闪发亮,“南阳王父母双亡,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二十五娘去邺城了。”

“追啊!”嘉言道,“马厩里有的是好马……”

周乐笑了:“阿言又心急了,在你麾下找个与二十五娘身形相仿的小娘子,不好过十万火急追她回来?”

他们在城下看不到谢氏的相貌,元祎炬在城墙上却也不容易看清楚明月。双方都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算是打个平手——算起来还是这边吃亏一点:嘉言已经许久没见过谢云然了,元祎炬前儿才见过他妹子。

嘉言垂头盘算片刻,却只能摇头道:“二十五娘今年才十三,身量既小,又……我帐中都是将士,却哪里有与她身形相仿的。”

“叫人到周边州县找找看。”周乐道。二十五娘可是张好牌,元祎炬就这么个妹子,自然不舍得她涉险,但是万一真如李十娘所言,军中有元祎修的内应,到时候放冷箭射死了她,可没地儿找补。

自有人领命,退出帐去。

……

明月这时候已经被带到了公主府,嘉语见到明月,自然是吃惊,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却是为难起来。

要其他人也就罢了,堂亲虽然亲,到底还隔了一层,但是李愔满门被灭,就剩了两个妹妹,九娘已经久不得消息,虽然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听到李十娘尚在的时候,嘉语记得李愔当时惊喜。

这世间与他血脉相连的人已经如此之少,如今又去一个,嘉语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开口。

踌躇良久,还是让封陇去请了人来。

李愔原还在纳闷封陇怎么回来了,进屋看到明月,嘉语与他说:“这是南阳王的妹妹,二十五娘,二十五娘,这位就是李郎君。”

明月起身,与他行了大礼。

李愔的脸刷的白了:“九娘她——”

“不是九娘,”嘉语微叹了口气,“是十娘……李郎君节哀。”节哀两个字,对这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可笑了。

李愔觉得自己挣扎了一下,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李十娘不是他的亲妹妹,隔了房,又很长一段时间不在洛阳,在感情上,自然不能与八娘、九娘比。但是她天分极高,他从来都认为,在延续家族的荣光上,她能比他的那些兄弟做得更出色。

所以当初离城,他甚至不太担心她,他觉得她能活下去,她会活下去,无论是在波云诡谲的深宫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然而——

这个小娘子突然到面前来,宣告了她的死亡。

“她……怎么死的?”他没有忍住问,虽然怎么死的其实不重要,人已经没了,他能做的有限。他救不回她,就像他救不了家里满门血亲。当初祖母最疼她,他想,如今,他们终于团聚了。

就剩了他一个……又只剩了他一个,孤零零在这个世间。

明月低头再说了一遍,她口齿清晰,几乎不需要李愔怎么问,也不需要旁人补充。末了说道:“李贵嫔她——”

“还是叫她十娘吧。”李愔打断她。

一句话,否认李十娘前后服侍过的两个君主,就当她还在家中,当她不曾出阁,不曾遇见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

“是……”明月乖巧地应道,“我也不知道,阿舍怎么突然就发了狂……”

“他不是突然,”李愔冷冷道,“是汝阳县公一开始就打算好的,他察觉了十娘想走,所以将计就计——”将计就计……杀了她。枉她服侍他一场,他冷冷地想。这前后因果不难猜。

她还是太自信了自己的美貌与手段,不知道这世间的人……这世间有的人,是没有心的。然而想到她这千般算计,只是为了来投奔自己,她已经出了宫,出了城,触手可及,却最终没能够抵达,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寺人不过贱命一条,竟然要十娘陪葬!他眼睛里像是凝结了深灰色的冰,明月不敢直视他。

就只见他躬身对嘉语说道:“有件事,想要求公主。”

“什么事?”

“他日进了洛阳,希望公主能予我和公主一样,报仇的权力。”

……

司州战局的急转直下,让周乐头痛。兵法上说,十则围之,但是哪里来这么多人马。

元祎修这些邪门歪道,却十分奏效,一个李贵嫔,一个谢氏母子,流言蜚语,将他逼到两难之地。

救人质这件事,明月勉强能做个缓冲,但是攻城的力度和进度都明显缓了下来。原本以虎牢之坚险,就是全力以赴,都还困难重重,而况如今士气低落。始终不能确定谢氏母子的真假,嘉言打得畏手畏脚。

这场攻坚战,像是个巨大的泥淖,把兵力和财力都拖了下去。

时间进入到十二月。

最好打仗的时节莫过于秋,天高气爽,不冷不热——热则瘟疫横行,冷则伤寒作祟,又不似春日多雨,弓箭返潮;且刚收了稻麦,府库充实,万一粮草不继还可以进山猎一批,皆皮毛丰茂,肉质肥美。

但是终于进入到一年里最冷的时候,穿铠甲都能听到骨节与铁片共振的声音。下雪,结冰,云梯架不上墙。

箭支耗费极多,粮草的供应越发吃力。从前在信都、相州,将士搏命,是为生存而战,如今洛阳在望,要一鼓作气打下来也就罢了,却持久不下;六镇的将士都是生于草原,长于马背,在原野上所向无敌,却并不擅长城池攻坚,渐渐地怨声载道。周乾已经提过几次,不如且先退兵,再图来日。

退兵说得容易,周乐心里想,一旦这里退却,几时才能卷土重来尚未可知,天下那些观望的州县,恐怕又蠢蠢欲动。蚂蚁多了咬死象,何况他对于他们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不先占了洛阳,正了名分——葛荣当日的声势他是见过的,前车之鉴,不能不令他心生警惕。

然而局势堪忧,再拖下去,到人力、财力山穷水尽,就不必等人家扑上来咬,自个儿先散了骨架。

他在灯下看李愔来信。司州与邺城通信一直没有断过。对于李十娘的死,李愔就一笔带过,说我自知君,不必为流言所困扰;而后提到战局,李愔认为,这是天下瞩目之战,胜则天下几定,时势虽难,并不比当初汉高祖在荥阳、成皋时候更难,攻城固难,守城也不易,拼的就是谁能坚持。

周乐合卷,微叹了口气。道理他都懂,但是脚下炭盆已经不热了。他呵了呵手,全是白气。墨池也干了。如今日短夜长,元祎炬竟时不时开城扫荡,晚上也睡得不安稳,人人都在苦熬,精神着实疲惫。

忽隐隐马嘶,不由神经一紧,按刀而起,左右亦严阵以待,不过片刻,便有人过来禀报道:“大、大将军,公主来了。”

“谁?”周乐以为自己误听,“谁来了!”

“公主来了。”

周乐:……

“哪个公主?”

亲兵愕然,从来邺城就只有一位公主,军中城中都已经习惯了直呼公主而不加领属,将军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周乐也等不了他回答了,军帐一掀,自个儿走出门去。出帐就打了个寒战,抬头看时,四下里都是黑的,远处山是黑的,城是黑的,周遭军帐都是黑的,黑压压一片,就只有一盏灯,朝着他奔来。

冷白色的灯光。那人勒住马,掀了幕篱,脸也是白的。

见他呆着不动,嗔道:“还不来扶我下马!”那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了,一阵白茫茫的雾气。

周乐:……

这年余见面的机会都不是太多,他总在打仗,回邺城休整不过十天半月,一晃就过去了。倒是来往书信甚频,这几日并不见少,谁想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愔也是胡闹,怎么就容她来。周乐扶她下马,进帐先让她喝口酒暖暖身子。嘉语守孝原不能饮,但是这帐中清寒,也就从权。

帐里灯光比外头明亮些,周乐见她冻得面上青白,一口酒下去,添了红晕,如染胭脂。他拢住她的手,指节也是冰凉,一时道:“怎么赶路到这么晚?”

便是要来,缓行即可。

嘉语展目四望,随口道:“错过了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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