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还有女儿。
李延心里着实悲愤,又多喝了两口酒才吩咐把人带进来。
……
嘉语束起发,穿了男装,跟在周二身后,没有带半夏。半夏起初不情愿,念叨了几次“这怎么成”,还是妥协了——横竖她不妥协也没有办法。
李延大寿,来客实在不少,族中子弟,姻亲,李家门客,河北各地豪强。嘉语记得李愔说他慷慨仗义,颇有侠气。早年身体不是太好,久病成良医,还给他家老头子看过病。
周二也说,闯了祸,来李家躲躲总是没错的。
嘉语:……
嗯,看得出,这兄弟俩都是闯祸的好胚子。
周二是熟门熟路,和门口迎客的李忠说笑几句就被让了进去,侧厅坐了片刻,又有下人来,把他们往里请。
人实在太多了,穿梭个没停。周二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等寒暄。有人注意到嘉语,便大大方方介绍说:“远房亲戚。”
嘉语:……
好吧,也不是说不过去。周皇后与他渤海周氏联宗,先帝元祎钦又是她表哥,如此算来,说个远房亲戚不算逾矩。
她脸上抹了粉,匆匆一瞥,大多数人只觉得这个小哥好生清秀,倒没往别的方向想。
嘉语正暗自庆幸一路顺利,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口口相传的眼风,人人都往边上避,当中让出道来,嘉语定睛看时,那大步走来的紫袍人不是别个,正是崔九郎。她目色微斜,与周二撞了个正着。
周二的表情分明在说:“完了。”
崔九是见过她的。
虽然时日略久,但是难保他想不起来——毕竟上次见她,周二也有在场,就是个现成的记忆线索。
嘉语后退了半步。
周二一笑,却往前迎上去,规规矩矩行礼道:“府君!”他与他郎舅之亲,私底下其实并没有这么规矩。崔九只道他给他长脸,忙双手扶起,笑道:“李老寿辰,你既然要来,也不来邀我。”
周二也笑道:“我给府君打前站呢。”身子微侧,刚刚好拦住嘉语。
两个人亲亲热热就进去了。原本指引他们进门的下人看了看嘉语,又看了看周二与崔九郎的方向,一溜儿小跑跟了上去。
嘉语:……
她也知道周二得了空,自然会着人回头找她,倒也不急。只是这人来人往的过道,也不好直愣愣杵在那里,拦人去处,于是走开几步。
李家这宅子布局也妙,不过几步之隔,这边熙熙攘攘,那边却是曲径通幽,别有天地,清清秀秀几根竹子,一弯浅水,怪石嶙峋,嘉语不由自主多走了几步,想道:萧阮成日里夸他们江南园林——
怎么又想起他了。嘉语扶住那石头,倒是怔了一怔。猛听见人喁喁细语,像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她无意听人阴私,正要蹑手蹑脚再走开去,却听得又一个少年的声音,正说道:“……周五叔么?”
嘉语吃了一惊,脚步就停了下来。
少女的声音道:“……小时候见过,很……凶。”“凶”字都带了颤音,嘉语听得直乐,这口气,一听就知道是小家碧玉。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前世,第一次看到那家伙坐在树上,她应该也会吓一跳。
少年像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有找出能够反驳少女的词,便只说道:“那你同婶子说呀,哭什么,婶子那么疼你……”
“我阿娘怕阿爹,”少女细声细气地道,“府君发了话,我阿爹又不敢不听——”
少年道:“你是想我去同阿翁说对不对?”
少女没有作声。
“我阿翁也不能与府君对着干呀。”少年犹豫道,“琇姐如今也说不出周五叔什么不好。长得凶……”少年实在不觉得长得凶算是缺点,只是不好驳堂姐的话,折中说道,“那还小时候的事,没准如今不凶了呢?”
嘉语:……
嘉语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少年人已经站起,皱着眉喝问:“什么人?”
嘉语不得不从怪石后头转出来。
那少年见她衣饰不凡,便知道是今儿来给祖父贺寿的客人。他自幼陪祖父应酬,冀州数得上的人家没有他没见过的。然而这位瞧着着实眼生。他也知道祖父交游广阔,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只管把堂姐拦在身后,不教那人看了去。嘴上说道:“这位郎君可是迷了路。”
嘉语心道这少年好灵的脑子,倒知道不教训她“非礼勿听”。她自知这个扮相还能勉强瞒过人的眼睛,却瞒不过耳朵,因低声笑道:“小郎君勿恼。”
那少年惊得睁大了眼睛,少女却从他身后探头来:“唔,是个小姐姐。”
嘉语摊手道:“并非有意偷听,实在是走岔了路,见这里风景好,所以多停了一会儿。”
少年的警惕心并没有松下来,追着问:“奴子竟敢将娘子孤身一人抛下,该死!”心里想的却是,今日来贺寿的,也不是没有女客,为什么这位娘子却要扮作男装。是什么居心?
嘉语不便解释,跳开话题道:“方才听小娘子提到周五郎君——是府君替他向小娘子提亲了么?”她虽是女子声音,却作的男子装扮,又颇为清秀,那少女不敢抬头看她,低低应了一声:“是。”
“娘子认得周五叔?”少年又插话问。
“有过几面之缘。”嘉语笑道,“想府君日理万机,还有这个雅兴来给小娘子提亲,定是看好了英雄美人。”
那少女迅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少年冷冷道:“这是我家家事。”言下之意,不须你多嘴。话出口,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小娘子口口声声说着“英雄美人”,其实却是在嘲笑“府君雅兴”。
不错,府君如何忽然会想起他这个堂姐的婚事?他堂叔如今是在刺史府任职,职位不算高,为人又老实。他这个堂姐也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美人。府君从前长居洛阳,并没有回过信都,这次突然回来,祖父还就此考校过他。
他心里这些念头转来转去,就听堂姐怯怯说道:“不敢自称美人,恐怕配不起英雄。”
嘉语笑道:“小娘子是怕配不起英雄,还是配不起府君提亲?”——你是不想嫁给周五呢,还是反感崔九自作主张?
心下也是诧异:崔九自认为周家就是自己船上的,不必多虑,想要通过周家拉拢李家,也不难猜到。但是为什么偏指定了这个小娘子呢?李延虽然只有一子,也没有孙女,但是李家家族里女孩儿可不会少。
少年回头看了堂姐一眼,他发现其实他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太难猜。他家中豪富,远胜亲邻,亲族之间往来,也都是人捧着他。他心里清楚缘故,虽知道是人之常情,不至于反感,却大有戒心。
反是这个堂姐,素日里话不多,难得不卑不亢,让他高看一眼。所以今儿见她红了眼睛,才上赶着多问一句。
虽然问出来原因啼笑皆非。
李琇疑惑地问:“有差别吗?”
嘉语道:“如果小娘子只是瞧不上周五郎,这好办,小娘子亲自去周家一趟,让周五郎君恼了小娘子,这门亲事自然就不成了。”
“那如果琇姐是不情愿府君提亲呢?”李时问,虽然他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嘉语笑道:“那就是小郎君的事了。”
“我的事?”
“府君心系一府民生,如何会对小娘子的婚事上心——是一时兴起呢,还是别有所图,小郎君该心里有数才对。”她猜这个少年应该就是李延的孙子李时了。口中说话,不免又多看了李琇几眼。
李琇面色有些发白。
也对,除了像她一样两世为人,对婚姻期望值极低,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都还是有憧憬和梦想的吧。谁想自己的婚事只是两家利益的结合,甚至于干脆就是为人所利用呢。
李时没有说话,李琇强撑着说道:“多谢姐姐点拨。”
嘉语算着周二该着人来找她了,便不再多话,与兄妹俩告辞,原路退了回去。
李时同李琇说道:“这位……娘子说得有道理,琇姐自个儿要先想清楚才好。周五叔小时候淘气,如今时过境迁,兴许改了也未可知。”又说道,“我离开这么久,恐怕阿翁找我,先走一步。琇姐想清楚了,再找我无妨。”
李琇拿不准堂弟这几句是不是场面话,不过她一向识趣,便颔首道:“时弟这份心,琇姐先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