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387)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薄荷不敢违拗,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外,把门带上。

外头风一吹,脑子醒了一些,她才意识到,方才二娘子说给姑娘听的,是宫姨娘没了。

宫姨娘是个不太精明的妇人,她也好,苏木、苏叶也好,就连南烛,在宫姨娘面前也多少打过饥荒。特别苏木苏叶那一对,恐怕是坑了宫姨娘不少。

宫姨娘当然也恼怒过,但是恼怒归恼怒,也没把她们怎么样——她抓不到她们的把柄,也不是那等狠心的人,做不出把人打死,或者发卖出去这样的事。前头几个被发卖的,还都是始平王做的主。

就这么没了。这让薄荷有些惊慌。她并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惊慌的是什么——先是连翘没了,然后是宫姨娘。厄运就像是遮在头顶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下雨来,会不会下到她的头上。

她并不知道这朵乌云叫乱世。

她并不能想那么远,但是她想到宫姨娘,忽然就摸到面颊上冰凉的液体。她哭了。

第241章 卿须怜我

“出不去。”结绮阁,谁都想不到的地方,有人嘟囔了一句。

“再等等。”

昭熙心里是崩溃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少时日了,几乎有半辈子……这么久。他的妻子即将临盆,难道他连儿子出世都赶不上么。不过,谢天谢地,至少家里人都出城了。

昭熙是无可奈何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又担心地问:“元祎修不会拿我的下落哄三娘她们回来吧?”

云娘有身孕,三郎又小,都是不宜长途跋涉。昭熙估计王妃不会带他们北上,最多就是给父亲送信——父亲看到洛阳丢了,还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想到这里,昭熙心里又多崩溃一次。

他怎么就那么大意呢当时!

“哪能呢,”郑忱漫不经心地剥着鼠皮,这玩意儿吃起来实在太腥,要不是……他是宁肯饿死都不想吃,“华阳公主这么精明,哪里能轻易上当。”

“你哪个眼睛看出我家三娘精明了?”昭熙哼了一声。他家三儿才好骗呢,他忧心忡忡地想。

……

这晚嘉语梦见贺兰袖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她自咸阳王死后就失去音讯。嘉语虽然不相信她会死,但是也不知道她如今人在哪里。她并不时常想起她。她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完全改变——整个燕王朝的命运都拐了一个弯。

如今没有人知道这架庞大的马车将滑向何处。

她梦见贺兰袖质问她:“我娘呢?”

她梦见自己在哭,她说:“我不知道。”她像是模模糊糊知道了宫姨娘已经没了,但是总也不能够相信。

“你害死了她!”她指着她恨声道,“你又害死了她!”

“我没有……”她这样说,又恍惚觉得这句话不对。宫姨娘是死了,是她害死了她。从前是,这次也是,每次都是。

“她偏着你。”贺兰袖幽幽地说,“她总偏着你,我把她让给你,你又顾不好她……你把她还给我……你还我!”

她厉声叫了起来,最后三个字,像是一把尖的锥子,直刺进耳膜里,嘉语“啊”地一声醒过来。

“姑娘!”薄荷的声音,“姑娘是做噩梦了么?”

帐中全无声息。

薄荷等了片刻,心里慌起来,伸手去拨帐子——

“没有。”听到嘉语的声音,薄荷悬着的心方才稍稍落回到腔子里。宫姨娘没了她都伤心,何况姑娘。但是这个“没有”应得好生古怪。薄荷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姑娘说的是,没有做噩梦么?

“……不算噩梦。”嘉语的声音是沉的,就像夜色沉进湖里。

贺兰袖骂得对。宫姨娘一向偏着她,她却没有照顾好她。从前没有,这一世还是没有。从前她是怨过她,重来一次,她原以为,她可以安安稳稳,颐养天年——如今知道是不能了。

从前为着她,这一世为着贺兰。一颗心总是扯成两半,两头都不讨好。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笨的人。

然而偏偏就有。

嘉语心里实在酸楚难当,薄荷在外头问:“……姑娘要喝水么?”

“不用。”声音里又带出鼻音来。

薄荷忍不住叫道:“姑娘!”

“嗯?”

“姨娘……”薄荷才说了“姨娘”两个字,下意识转过头去,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天怎么……突然就亮了?

……

春和日丽,宜沐浴,焚香,动土,搬迁。

萧阮的头发披散下来,足足有三尺之长,半湿不干,晾在阳光里。春天的阳光只是暖,和着风,也不烈。

倒衬得乌发白衣,丰姿如玉。

清音发梳得好,萧阮最爱用她,这时候有一下没一下,惬意得眼睛都快要闭上了。

他近日忙,忙得府里都见不到人,难得能歇上一会儿,清音也怕扰到他,手脚越发轻柔。原本萧阮的发质也是极软,软得像春草才萌,有种茸茸的触感。他已经长成一个青年,发质却还像少年时候。

忽然动了一下鼻翼:“阿染来了。”

清音一惊,回头却没有看到人:“殿下又哄人!”她说。苏娘子一向严厉,这府里的婢子下人怕她多过宋王。

萧阮不说话,阳光晃在脸上痒痒的,像落了蚊虫。只有春天和秋天的阳光才这样温柔。可惜春秋易逝。易逝的又何止春秋。吴人有佩芳草的旧俗,特别在春日里,苏卿染佩兰,被风一吹,芬芳滚得遍地都是。

到身后终于响起脚步声,虽然极轻,清音才真信了宋王并没有哄她,登时挺直了腰。

“苏娘子!”

“随先生!”清音又喊。萧阮这才睁眼来,笑道:“失礼了。”话这样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随遇安也不在意,只揶揄道:“难得殿下偷闲。”

自洛阳城破,宫中乱起,他就回了宋王府,只不再抛头露面。倒是一向应酬不多的萧阮最近不得不频频赴宴,一时是宫中,一时是安业,有时还能选了同一个时间。亏得萧阮长袖善舞,各方都不得罪。

这项技能,可把有些人羡慕坏了——比如元祎炬。

“郑侍中还没有消息么?”萧阮问。

“没有。”随遇安神色间略微黯然。他疑心郑忱是死了,私底下他一直都那么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但如果当真死了,相信元祎修不吝于把他的头挂出来。郑忱这个人虽然诸多不是,对他却还不错。

“阿随也不用太难过,”萧阮道,“虽然说那日混乱,但是郑侍中那么张脸,如果在其中,藏也藏不住。”

随遇安:……

这位还有脸说别人。

苏卿染听这两位废话了半天郑忱,忍无可忍道:“殿下还是出城避避的好。”她一开始就不赞成萧阮留在城里。元祎修没杀他已经是近乎奇迹,竟还能这么热络起来,实在让她不安。

萧阮笑道:“阿染不觉得,都这时候了,有点迟了么?”

随遇安干咳了一声:“有件事,须得与殿下说一声。”

“哦?”萧阮侧头看住他。

随遇安避开他的注视,言简意赅地道:“昨儿晚上,始平王府走水了。”

萧阮没有作声,但是清音感觉得到,他的背脊僵了一下,之前舒展的姿态没了。像瞬间绷紧的弦,或者将出未出的刀。

“……好在始平王府这些日子枕戈待旦,没有太大伤亡。”随遇安的这句话并没有让萧阮放松下来。他知道元祎修想拿下始平王府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看来,他是找到了突破口。

萧阮略吐了口气,问:“粮草还是药材?”

“药材。”随遇安略垂下眼帘。宋王敏锐是他一向尽知,他能一口叫破元祎修的谋划,其实没什么意外。

意外的也许是……他还能如此镇定。

他不是苏卿染,多少抱有侥幸。他位置不同,更容易看出萧阮的决心——一个谋士,该有这种判断力。

但他还是跟着苏卿染来了。

萧阮坐了起来,神色里略略怔忪。他知道元祎修是要出牌了。却还是忍不住问:“是谁?”

“郑夫人。”随遇安苦笑。如果早知道嘉颖会这样坏事,他疑心郑忱会一早杀了她——但是谁能料到呢。

那就像没有人能够料到洛阳城破一样。

“华阳没杀了她吗?”萧阮问。

随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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