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386)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嘉颖原不是洛阳人,不熟悉洛阳左近,也绝无亲友可以投靠。稀里糊涂被裹挟出城,又稀里糊涂打算回城,也是说得过去。

嘉语只管听着,不插嘴,不问——她心里还乱着。

“我从树后出来,辨明方向,忽然听到有人喊‘二娘!’”嘉颖道,“我很是吃了一惊,那人又喊了几声,却是一声比一声气弱了,我心里想,莫不是家里丫头也跑了出来,便寻声找了过去。”

“是我姨娘么?”嘉语到底没忍住。

嘉颖张嘴,先点了点头,又哭了一声,方才抖抖索索说道:“那时候、那时候姨娘就已经快不成了。”

“姨娘一个人么?”嘉语反而没有哭,问话的声线也是清楚的。

三娘当真心硬,嘉颖心里想。皇帝说前年冬宫姨娘的女儿险些被三娘逼死她还不信,如今看来,怕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她说。

“怎么会……不知道?”嘉语再怔了一下。如果嘉颖说宫姨娘是一个人,那她定然是假的,她派了部曲护卫,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宫姨娘身边还有人,怎么会落到——

“当时天就快要黑了,”嘉颖说,“到处都是……死人,”她声音抖了一下,仿佛她看到的不止是尸体,还有咕噜噜乱滚的头颅,断手断脚,拖一地的肠子和血,“我、我也不敢细看……大约是还有人……”

“天快黑了,你又藏身树后,姨娘如何就能把你认出来?”嘉语问。

这些都是嘉颖一早与元祎修对过的词。

其实也不必说得太详细,洛阳城破,谁人不慌,何况嘉颖这样一个没见过血没杀过人也没逃过命的小娘子,只要想起当时被拖出郑宅的恐惧,都不用装,真心实意的眼泪自然而然夺眶而出。

嘉颖捂住嘴哭上一阵,方才道:“三娘在怀疑我么?”

嘉语不做声。丝帕里裹的玉佩总是真的。

她总不能骗自己说是宫姨娘遗失了,恰巧就被嘉颖捡到。便是伪作,也没有这么像的。嘉颖在府中才住了多久,这玉佩才见过几次,素日悬在宫姨娘胸口,也不见得就方便凑近去看。

“我、我——”嘉颖的抽噎变成大哭,“我就知道——”

“不是我怀疑郑夫人,”嘉语出声打断她,慢条斯理说道,“郑夫人也没有与我解释过,如何能在重重包围中递进话来。”

“半夏没有与三娘说么?”嘉颖擦了一把眼泪,“她没与你说么,我在陛下面前保证我能说服三娘……”

“所以,你是来做说客?”

“当然不是!”嘉颖断然否认,“我、我哪里能说服三娘。我就是被抓到了,实在没有办法脱身,方才、方才——”

“也就是说,你骗了汝阳县公?”嘉语问。

“也、也不算是骗,”嘉颖嗫嚅道,“我这不是进府来,试图说服三娘么,这要三娘不听,我能有什么法子。”

“但是你也知道,我未必就容你进府,所以你才拿出我姨娘的……玉佩来?”嘉语刻意跳过“遗物”两个字。

“……是。”嘉颖道,“我知道我从前……是我错了,三娘你大人有大量,是我错了,打一开始我就该听三娘的,不该与郑、不该与郑侍中有牵扯,三娘说得对,他不是良人,可怜我后知后觉……”

这话里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郑郎不是良人,她一早就不该鬼迷了心窍,但是她怕呀。她不为自己打算,还有谁为她打算,她不像三娘、六娘,有父兄可以依靠,有母亲疼爱。她有什么。她甚至不如七娘,七娘还小,还有时间。

当时能抓到的,就只有郑郎——何况郑郎生得那样惊心动魄的艳色。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

嘉颖这厢哭得情真意切,嘉语终于稍稍动容。她知道郑忱定然对嘉颖不怎么样。她谎言欺骗在先,无故猜疑在后,郑忱又不是软柿子,哪里能任她拿捏。要安分守己倒也罢了。

嘉颖的袖子已经湿透了。她没有带帕子,也没有上妆,哭得整张脸都像是在水里泡过,实在狼狈可怜。

嘉语看了看茯苓,茯苓会意,亲自去打了水来,说道:“二娘子,洗把脸再说吧。”

嘉颖泪眼朦胧看往嘉语,嘉语没作声。

嘉颖战战侧身,哑声道:“不敢劳烦……”双手捧起水,草草洗了一把脸。就听嘉语问:“我姨娘……后来呢?”

她信了……嘉颖心里狂喜,手巾在脸上又多捂了片刻,生怕形容中露了破绽。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惧怕三娘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大约是昭熙迎亲那日的杀气,又或者宝光寺外的镇定。

她也不知道。

不过至少她知道,要骗过她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也没有第二次机会——让三娘看穿她的图谋,三娘未必就不敢杀她。这兵荒马乱时节,她完全可以瞒过她的兄嫂和妹子——除了她妹子,原本也没人在意她。

嘉颖小心翼翼把手巾放回盆里,脸上已经恢复了戚容:“姨娘抓住我的手,喊了一句‘三娘’……”

嘉语脸上全无表情,只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刷”地一下雪白,白得全无血色。

“姑娘!”茯苓和薄荷登时就慌了,一左一右抓住嘉语的手连声唤道,“姑娘、姑娘!”

连嘉颖都傻了眼。她也听说宫姨娘是三娘和世子的姨母,不同于一般侍妾。特别三娘,是宫姨娘一手带大。但是她在府里时候,也没见三娘如何亲近她。只当是姑娘大了,知道自重身份了。

如今看来,竟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赌对了!

她也不知道宫姨娘被护送去云朔为的是什么。元祎修也不知道。只是推测,如果不是去见始平王,那多半是去寻咸阳王妃。三娘既然能狠心逼咸阳王妃去死,怎么对宫姨娘却这样情深义重?

她起先不过是赌一把。在元祎修身边这半个月,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舒心的半个月。有人重视她,有人宠爱她,但凡她想要的,她总能得到——她原本也不是太贪心的人。她只是一直都没有太好的运气。

她想要留住这种运气——虽然她之前没有进过宫,也没有见过几个妃子,但是她也知道,六宫佳丽并非浪得虚名。

如今是时局不稳,皇帝还没来得及广纳后宫,这是她的机会。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她不可能晋身皇后,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妃子的名分。她姓元。皇帝留她在宫里,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君恩不可恃。她已经在郑忱身上吃过的苦头,如今不能再吃一次。

她必须在时局稳定之前获得自己的利益——皇帝答应她,只要她赚三娘出府,就封她公主。

她从没有想过她也能得到公主的爵位,和三娘、六娘平起平坐。

她也完全不能够明白三娘在负隅顽抗什么。洛阳城已经破了,皇帝已经登基,年号已定,百官归顺,她一个外三道的公主能怎么样?先帝驾崩,太后服罪自尽,皇帝又不是外人,他和先帝一般是高祖子孙。

——可怜嘉颖一直被拘在后宅,根本不知道在先帝与元祎修之间还隔了帝位半日游的小公主和昭恂。

既成事实,就算伯父回京,又能怎么样?他还能造反?吓!早早熄了这个心思罢。

嘉颖这样想着,四宜居已经乱作一团。

茯苓也不知道是该掐姑娘人中,还是用冷水敷脸……都没来得及,嘉语微舒了口气,“慌什么。”她说。

声音虽然轻,却是清楚的。

“姑娘!”薄荷泪眼婆娑,“姑娘可吓到奴婢了!”

嘉语咬了咬唇,抓住她的手说道:“我姨娘她——”

“姑娘节哀!”茯苓和薄荷双双跪了下去,又是焦虑又是惊恐,生怕嘉语再昏过去。如今府里,可再没人能主持大局了。

嘉语“嗯”了一声,吩咐道:“茯苓你带二姐去世安居——如今七娘也在那里。”

茯苓犹豫了一下,方才应道:“是——二娘子请随奴婢来。”

嘉颖看了嘉语一眼:“三娘——”

“去罢。”嘉语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嘉颖如获大赦,心里雀跃,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茯苓走了。

“薄荷,”嘉语道,“你也出去。”

薄荷叫道:“姑娘!”

“出去!”嘉语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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