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254)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谢云然称县主当然是没错的,错在她,仗着从前旧识直呼了三娘子。郑笑薇前后思量过,如果一定要站队的话,当然嘉语比和静要紧。

一众贵女则是恍然:原来是华阳公主。就是去年逼自家表姐给宋王殉葬的那个……华阳公主?竟然有人敢惹她?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有人想道:原来是她们元家内讧,我们一干子外人,凑什么热闹。倒隐隐觉得和静不厚道——她要教训妹妹,犯得着捆绑她们作筏子么。

唯有李十六娘心情复杂:原来这位、这个拿刀子恐吓她,拿尊卑长幼教训她规矩的女人就是华阳公主,她哥哥自个儿挑的妻子!九姐姐还说她好,要容她进了家门,还有她们立足之地吗!

谢云然紧跟着也道:“公主教训得是。”转头看住李十六娘,她一直退是不想撕破脸皮,但是既然是如此、已经逼到了这个份上,她微微一笑,说道:“十六娘子是一定要揭我的面纱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十六娘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往常都是她看别人笑话。

她想不通华阳怎么会站出来指责她。虽则她是公主,但是已经半只脚进了她李家的门,讨姑翁欢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是,她是公主,她阿姐还是贵嫔呢,又比她差什么了!

然而这个天子跟前都得宠的阿姐,之前却被始平王世子拒过。她当时就想,凭什么,他始平王世子眼光高,还能高过天子?后来跟着姐妹偷偷看过几回,原来始平王世子,却与这洛阳城里的浮华少年……不一样。

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也许是背脊比别人挺得直一些,也许是眉目比别人生得硬朗一些,不容易看到他笑,然而笑起来,就如噙了春风。后来听说定了谢娘子,那个赏春宴上毁了容貌的谢娘子。

之前也就罢了——毁容之前,谢家娘子的气度,她也是久仰,去年永宁寺塔落成,还大放了一回光彩,但是……那已经是之前了啊,白璧微瑕且有人不能忍,何况、何况——

她就是想看看,如今的谢娘子到了什么份上,凭什么始平王世子还肯娶她!

城中传闻说是因着华阳公主与谢娘子交好的缘故,然而她不信——不信这世上有人肯做这样的牺牲。兴许是被华阳公主骗了呢,他也没有看到过她如今的容貌,便信了妹子的话,要是日后后悔——

如今还来得及。

这个念头并不十分明晰,只隐隐的,浮了又沉,沉了又浮。她隐约听说过民间有换亲的说法……当然她并不能继续想下去,谢云然还等着她的回答呢,李十六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踌躇间,就听得谢云然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原是听不到的,只因为站得近,方才听得清楚,她说:“……就不劳烦李娘子了。”

话到这里,目光又都聚集到谢云然脸上,好奇的,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谢云然素手如霜雪,轻轻一拉——那面纱能有多重,只是对于一个美貌女子来说,这一拉的勇气实在重逾千斤。

始平王世子看不出的,这些小娘子未必看不出来;

在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或者说在对同性的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百倍。

但是——那又怎样,谢云然想,从前她在乎,从前她力求做到的完美,在去年四月的那个下午,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了。她不可能再完美了,但是她还是个人,她还要活下去。

带着这张不再完美的脸活下去。然而这世间多少明媚鲜妍的面容,迟早都会被时光侵蚀成不再完美——你以为一辈子都这样吗,你以为时间会永远停在你十四岁,十五岁,至多十六岁那个春天的早晨吗?不会的。

好日子总有过完的一天。

而人总要接受自己。

谢云然笑了一下。

远芳亭里寂然无声。与之前的寂然不一样,之前是为五娘子的唐突,如今却各种原因都有。

有人恍然,有人是遗憾,有人安慰,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觉得没意思,也有人暗自羞惭。谢娘子毁容的流言从去年春末开始传,绘声绘色,说什么的都有,而崔家的退婚更加重了各种猜测的真实性。

然而这时候看来,不过是双颊、下颌些须红点——虽然是不比从前了,但是这在场的小娘子目光何等犀利,如何看不出她没有上妆——再美的小娘子卸了妆,都会卸去三分颜色。

便有人寻思:就这么点事儿,能让谢家把人藏得紧紧的,藏上一整年?

有知道的也为她高兴:能恢复到这一步,委实不易。

疑心重的却想:莫不是谢家一早就想悔了崔家的婚约,所以才放出来的风声?也不对啊,崔家郎未必就不及始平王世子了。

和静县主面黑如锅底。

李十六娘呆若木鸡。

谢云然重新系好面纱,双手一拍,说道:“好了,差不多也到午时,请各位入席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看李十六娘了,也没有人去看五娘子——这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些高门贵女哪个都不是吃素的,哪里看不出来她不过和静手里的傀儡。固然有人瞧不起那瑟瑟缩缩的鹌鹑样儿,但是大多数人也觉得犯不上与她计较——和个傀儡计较什么。

今儿毕竟是谢家主场,和静虽有爵位在身,家中豪富更不比寻常,但是这里哪个小娘子又寻常了,她这样跋扈,再三挑衅,哪个不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以后远着就是了:这里的小娘子可不是他家青楼酒肆赌坊中的小娘皮,也不是他宜阳王家养的婢子,由着她搓圆捏扁。

……

嘉语紧走几步赶上谢云然,谢云然笑道:“三娘不用急。”

嘉语往和静那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谢姐姐得罪宜阳王叔么?”如果是从前有过节,这大好日子,何必请她来,没的坏了心情。

谢云然面上仍是笑,也低声应她:“我原是不想办这好景宴,只是有些事……还是须得做个了结。倒不是宜阳王,是广阳王。”

嘉语一怔,脚下略缓。谢云然往前头去了——她知道嘉语是想得明白的。她今儿是主人,不好露了痕迹。这一问一答,都是把声音压到最低,面上又丝毫不露端倪,在边上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身形交错。

“公主!”崔七娘赶上来,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笑道,“公主走得好快!”

嘉语回神来,也微微一笑,想的却是,原来是这样。

……

李家九夫人日子一向过得不错,这年余是越发不错了。她原是卢家幼女,许的李家郎,当初是郎才女貌,堪称璧人,在九夫人这一生中,难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然不如意,也不是没有。

只是如今想来,时过境迁,不过一笑而已。

早年也曾经天翻地覆过,更准确地说,是觉得天塌了——究其实,不过是男人偷个腥,只是与别人不同,别人偷花儿朵儿的,还讲究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李九郎当初,就颇有些不讲究,爬到嫂子床上去了,却教她不好做人。

也怪郑三娘,既没了夫君,也不回家去,却扮得妖妖娆娆的,成日在眼前晃,也怨不得男人动心。

她原本就比她们都生得好些。好在后来送了去家庵,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再后来回了郑家,更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回来,惹她们妯娌笑成个掩口葫芦。她倒要看看,就这么个淫••娃荡••妇,最后能有什么下场。

不过后来……倒是没了消息,郑家三郎这两年又风光,从前她哥哥在君前也数得上,但是和这位三郎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逼得李家曲曲折折又连上这门姻亲,倒叫她惆怅了一阵子。不过这点子惆怅,就如衣上的尘,些须不顺心罢了,没什么大碍。说到大碍,眼前倒算得上一桩。

她后来是不太管夫君那些个风流账,外头那些个女人,有什么要紧,谁还能杀进这府里来,把她从李家九夫人的宝座上掀下去不成?李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

早年也是有过琴瑟和鸣,所以膝下才有这一儿二女,要说起,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大概就是这个儿子了吧。女儿终究不成气候,明明也被太后留过宫里,结果出去打个猎,一死一伤回来,倒叫十娘上了位。

倒不是她不喜欢十娘,也是自家孩子,只是隔了肚皮,怎么比得上亲生的。说到亲生,九夫人又想起八娘,八娘是个好孩子,从来也没给她惹过什么事,就是性情懦弱了些,不过大家族的女儿,又不是破落户,要这么刚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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