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语记忆里,他和周乐关系不错,后来周乐主政,他很风光得意了一阵子。
说起来周乐身边还真是聚满了各种五毒俱全的人物,嘉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特么他的爱好是养蛊么。
却没有听说过宜阳王好色,猜想他多半是看中了美人姿色,想弄到花楼当头牌也不一定。
他辈分高。嘉语也不好出头替长辈教训家奴。当时迟疑,半夏又说道:“安侍卫也问了怎么回事,他们说,小娘子欠了债。”
“欠多少?”嘉语问。
“说有十余万钱。”
嘉语扶额,要是小额欠款,她替她还了也无妨,可这么大一笔……要不呢,就是宜阳王见色起意,设局害人,要不呢,就是那个看上去又知礼又娇怯的小娘子,是个烂赌鬼。嘉语心道我这里又不是大理寺,还能把双方都叫了来给他们断案?
便只道:“这样罢,你叫安福去和他们说,始平王家眷在此,不愿意见他们佛前生事。”
——她说“始平王家眷”,不提具体身份,是料想对方忌讳王妃会多过她;“不愿佛前生事”是借佛说事,言下之意,出了这个门她不管,她这里,他们休想带走人。这是个折中的方案。
半夏领命去了。
谢云然道:“三娘子总不能一直留着她。”
嘉语说:“我也没想一直留着她。”
“那三娘子的意思是……”
嘉语道:“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总不好让人从我眼皮子底下被掳走。先留着罢,横竖有的是地方。没准多等得几日就散去了。宜阳王叔德高望重,总不会为着这么点事亲自登门,来问我个小辈要人。”
德高望重云云自然是胡扯,但是说到最后,倒有些犹豫,以宜阳王为人,这种事还真未必就做不出来。
“那位小娘子如此颜色,恐怕终不能幸免。”谢云然叹了口气,“三娘子不嫌我多事,我倒有个主意。”
“谢姐姐请讲!”
谢云然道:“外间那些奴才,只道是贵府救人,想必不会留意我的车驾。等天色晚些,叫她换上侍婢衣物,与我一道出门,兴许能够避过耳目。”
她心里思量,三娘子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肯伸手,怕是看中那少女绝色,想留在身边待日后贺兰出阁,一并送与宋王,给贺兰添堵——这原是寻常妇人家的手段,谢云然并不想她如此。
——人做过什么,都会留下痕迹;一旦发现手段有效,就像是匠人习得一门手艺,会忍不住反复使用,越堕越深。谢云然喜欢嘉语,便不她想落到这个境地。
她这样想的时候,却是忘了,嘉语自幼丧母,并不精通后宅手段。如若她精通,从前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嘉语闻言笑道:“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有劳谢姐姐了。”
谢云然微笑:“举手之劳。”
闲吃了两盏茶,便要上山。
第112章 鸟鸣山幽
两人换过衣裳——女装不便。北朝风气,女子着男装也是寻常。谢云然穿杏子色,嘉语穿月白,又摘了坠子、簪子,重梳了发,带上半夏、茯苓,以及安平、安顺,就出了门。
宝光寺原是依山而建,山不甚高,一路风光却好。草木葳蕤。早春的颜色最是鲜妍,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光斑晃动,树叶轻翠。又花开明艳,莺飞燕舞,满目春色如许。
暖风熏得人欲醉。
嘉语听说谢家有意将谢云然许给崔家子。她在信都曾借宿崔家,这时候有意无意提及:“……九娘子温柔和顺又大方,十二娘还小,天真得很……”
宝石山游人不多,鸟鸣山幽,花开似锦,一路芳草嘉树。
毕竟常日在闺中,少有出门。起先兴致盎然,到后来渐渐疲乏。抬眼时,远远看见飞檐一角。嘉语大喜道:“前面有路亭,谢姐姐,我们上去歇会儿吧。”
谢云然额上也稍稍渗出汗来,因笑道:“好。”
紧走几步,豁然开朗,却是个半亭,亭后逶迤,拖出九曲回廊,都掩在桃李丛中。桃红李白,风过去,缤纷如花雨,煞是好看。嘉语举步要进,忽然闪出两名侍卫,阻拦道:“两位止步!”
嘉语抬了抬眼皮。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不多,却都衣饰光鲜,气度不凡,那侍卫也看得出他们来头不小,只是主人有命,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家郎主在此与人对弈,不欲被打扰,还请几位绕道。”
到这里来下棋,这家主人倒有几分风雅。但是这样霸道,嘉语没吱声,半夏上前叱道:“这亭子既建在山间,想是为了方便路人歇脚。你家主人凭什么独占,难不成这亭子还是你家私产不成!”
那侍卫却不恼,笑容可掬道:“……正是。”
嘉语闻言,目光越过他头顶。亭子上有方匾额黑底金字,写的“冠云亭”,字迹古朴遒劲,下方落款“崔原”。
原来是崔家人。
嘉语心想:即便是崔家人出钱出力建的亭子,总还是为了方便路人、惠泽乡里,并非崔家私产。
只是顾念谢云然,这些话也没有出口。
也不去看谢云然,免得她羞恼——以谢云然的敏锐,自然也会看到这几个字——只喝道:“多嘴!我们走!”
半夏垂头应了。嘉语刚要转身,就听得“噗嗤”一声笑,然后少年揶揄的声音:“我道是谁,原来是元三——”
“小郎君认得三郎?”谢云然适时开口,把少年说了一半的“娘子”堵了回去——他也不是全然不识时务的人哪,洛阳是谁的地盘,他就清楚得很。
反倒嘉语懵逼:“这位小郎君——我们……见过?”
没被认出来,少年眉宇间略为窘迫的羞恼,又强撑出漫不经心,阴阳怪气嘲笑道:“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哪,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信都城外,当时三……三郎还和那个小贼在一起。”
他提到信都,嘉语已经吃了一惊,再听得“小贼”,确定是周家五郎无疑。上次见面,天色已晚,他蹲在树上,像只大号的猴子,如今倒人模狗样穿了褒衣博带,大袖翩翩——难怪她认不出来。
他几时来的洛阳……他来洛阳做什么——可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洛阳可不是信都。当下里冷笑一声,说道:“我倒不知道,渤海周家的规矩,族弟呼族兄作贼。”这话是反击,也是解释,她可不想谢云然真以为她与什么小贼有瓜葛。
周五郎急得白眉赤眼:“哪个是他族弟了、哪个是他族弟了!”
嘉语心道莫非渤海周氏这时候还没有认下周乐?还是说,周乐确然高攀了渤海周氏?时人重门第,小姓冒充高门也是有的……但如果真是冒充,周乐如何敢去信都、周家人聚居之地,就不怕被打死?
这狐疑间,就听得周五郎叫道:“……我是他族叔!”
嘉语:……
“你是他族叔?”嘉语微怔之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之前也想过种种可能,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不许笑、不许笑!”周五被笑得面红耳赤,只恨手边没有弓箭,不能叫这个可恶的小娘子闭嘴。
——要在信都,他早让她闭嘴了。
这一下,连谢云然也不由莞尔。更休说其他人了。
周五毕竟年纪小,心智不足,一时恼羞成怒,右手就按到了腰间佩剑上——也亏得他,平日里不是用弓箭就是用刀,这次上京,被哥哥威逼着,换了把没开刃的剑,虽然没开刃,用来吓唬吓唬小姑娘还是可以的吧,他无甚把握地想——上次他拿箭对准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好像也没有多害怕。
但是她不害怕,她身边这位,她身后两位,难不成也都不怕?
他这一动,嘉语身后的人也动了。安平、安顺原是始平王的亲兵,被发配了来护卫三娘子,这么个嘴里能淡出鸟来的活,好不容易有点动静,眼睛里都能放出光——但愿这小子能在手下走上几个回合。
春光明媚里突如其来的杀气,空气一时像是凝结了,连在树上聒噪的鸟儿,都呼的一下惊飞不少。
也有呆头呆脑栽落在地的。
“几位郎君!”周五在全心戒备中,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敝上有请!”
嘉语抬头,亭中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五官只能说平常。素蓝色长袍也不甚新。语气很恭谨,却不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