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你出去……”他低声道,“得想法子……”
三个人朝着那未关的大门走去。刚走几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有些诡谲,令人不寒而栗。
“列公出来得晚了。”那声音道,“在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这声音十分耳熟。薛南山心头一惊,忙抬头去看,果然是熟人。
“你……竟然是你。”薛南山扯了扯衣服,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过河拆桥是你的拿手好戏。我若有用便任我来用,我不可用,留下也无意义。对不对,崔尚书?”
崔尚书呵呵一笑。
“世子爷这番话,是我这个昔日同僚有偏见。”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塔造了几十年,原本是老王爷用来放置自己的各色收藏的。可惜老王爷去世得早,王妃就把这里变成了胡族的营地之一。”崔尚书拂了拂锦衣,“世子爷,在别人的地盘上,可不要乱来哦。”
“若我们一定要走,不见得你就拦得住。”谢云锦在一旁忽然道。
她的手指紧紧攒着,显然有些不自然。
崔尚书盯着谢云锦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
“你似乎一无所知。”他冷笑道,“不然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家门之事,如何?”
第五十八章
“我的家门,有何事需要先生亲自告知?”谢云锦问。
她的手微微抖着,纵然强撑着底气,却还是越来越不安。崔尚书盯着她看,薛南山却上前一步,将谢云锦护在了身后。
“你有话就说。”他冷冷道。
“有些事,若你知道了,还会是这般心态吗?”崔尚书饶有兴趣地问,“比如说……万一尊夫人,并非汉人呢?”
“你什么意思?”
崔尚书只是在笑。离他不远的裘郎中则眯起了眼睛。
“尊夫人,不是汉人。”崔尚书忽然道,“谢员外一家,都是胡人。”
谢云锦大惊失色。她觉得这宛如天方夜谭。
“你胡说!”她喊道,“你胡说!”
薛南山凶狠地瞪着崔尚书,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喘气声。
“你不要激怒我。”
“世子当真以为,一个普通的员外小姐,真的有本事嫁给堂堂广陵侯世子吗?”崔尚书踱着步道,“在下横竖是不信。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
而这预谋,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薛南山一向主战,人尽皆知。若要折辱他,还有什么比娶个胡族妻子更合适的呢?
“而这件事,只怕老侯爷是知情的。”崔尚书继续道,“似乎老侯爷还极力促成此事,倒是十分认可。不过本来嘛,大小姐已经与胡族和亲了,理所应当是一家人,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住口……”
“不然世子回去问问侯爷?哦我差点忘了,侯爷更喜欢长子,想来巴不得你早点让位吧?”
“住口!”
薛南山咆哮出声。崔尚书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拂了拂衣袖。
“世子要我住口,我便住口了。”他笑道,“我还有事要同淮阴王商议,就不陪你们了。”
他将头转向身后,拍了拍手。
随着声响,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缓缓靠近。模糊而高大的人影立于不远处,手持一杆长戟,冷冷地抬头朝这边看。
他十分英俊,眼神却有些浑浊,正是那悍将傅东流无疑。
“看着他们,不许他们离开,留着还有用。”崔尚书转身道,“如果逼急了,就杀掉,无妨。”
他微微笑着又看了薛南山一眼,转身离开了原地。
裘郎中盯着傅东流不动。薛南山沉默片刻,徐徐将头转向了谢云锦。
“你当真……?”他哑着嗓子问,“你真的……”
谢云锦拼命摇着头,她觉得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她恐惧道,“世子爷!我不是!从来不是!”
薛南山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谢云锦觉得他此事已经禁不起刺激了,她试着去碰他的手,发觉冷得像冰一样。
“会是骗我的吗……”她听见薛南山在小声呢喃着,“都是骗我的吗……都在骗我……”
他忽然咳嗽起来。谢云锦担心之下,刚要宽慰他,却见傅东流却一步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失智之人,模样着实有些骇人。谢云锦以为他要动手,但傅东流只是停在他们面前,用手指向了一旁。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隐约可见一处牢笼。薛南山想讽刺他两句,裘郎中却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未有丝毫犹豫。
“你——”
“想活命的话,就过来吧。”裘郎中头也不回地道,“现在,已无需再隐瞒什么了。”
他走到牢笼前,忽然又停了下来。片刻后,他转头望向了谢云锦。
“我说富池不会害你。你问我原因,我本以为会由他亲自来说。”裘郎中道,“想不到竟被人抢先了。其实崔尚书并未说谎。”
谢家人,的确是胡人。
是许多年前就被安插在南国的胡人。一直在暗中为塞北传递着消息。
而富池是当年被献给王妃的少年之一。
这些事,谢云锦的确不知情。她从小就在一无所知中长大,而她也是被有心人千挑万选而中,要成为薛南山的夫人。
裘郎中说着,微微俯身,朝薛南山行礼。
“我奉一尊贵之人的命,于多年前独自来中原,为护你二人周全,也为促成此事,一直在暗中跟随守护。”他轻声道,“得此殊荣,幸不辱命。”
从最初相见,到层层递进的关系,一切皆在预谋之中。胡族人忠诚,那个尊贵之人选中的,是胡族最厉害的角色。
“是谁让你来的?”薛南山问,“是谁?”
裘郎中放下手。片刻后,抬眼看着薛南山。
“是你姐姐,胡族的王后,也是我们最尊贵的宝物,薛氏幽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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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南山记得,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刀剑。
但她并非是那种小儿女的惧怕或是骄矜,而是觉得苍凉,无奈。
边塞的战乱,流民的饥荒,姐姐都看在眼里。薛南山常问她怎么了,她却说,只是不爱见那兵刃和血光。
“战乱是无用的。即便踏平胡族,还会有夷族,蛮族。一个个打下来,我们就垮了。”
姐姐常常这样说。可她人微言轻,又是个并不上沙场的女子,没有人会听她的话,更不会有人在意她所思所想。
其实薛南山一直都知道。姐姐是自请替公主和亲的。
但他装作不知道,还将一切过错推在父亲身上。若非这样想,他便痛不欲生。
姐姐并没有错。但是那样苦寒的地方,她如何受得了。想去边塞,带姐姐回来,许多年都是这样想。
他是薛幽篁一手带大的,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担心薛南山的执着无法熄灭,派了那只胡狼来中原。明里暗里,奉她的命四处行走,替他办能办的事,替他寻要寻的人。
胡狼很忠诚。也是他奉了薛幽篁的命,带着手信见了薛老侯爷,将谢云锦的名帖递上。见是女儿亲自嘱托,老侯爷没有迟疑,当即定下来谢家小姐做儿媳,没有任何怀疑。
他知道这个女儿从不做无用之事。
而薛幽篁之所以选谢云锦,也正是因为她虽是胡人,却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如此她靠近薛南山的目的便单纯无垢,亦不带心机。
她不想让薛南山与那些朝中重臣之女联姻。因为她可以预见若如此,广陵侯府必会为人掣肘,从而牵扯进许多不清不白的事,最后甚至会断送多年基业。
她更怕战事起,又有许多无辜之人搭上性命。她更怕在战场上看见薛南山,不想要他做个武将,更愿他是个闲职,每日懒懒散散,无事挂心。
那才是一个世子该有的模样。
裘郎中将这些告诉薛南山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谢云锦却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捂着嘴,眼里大颗大颗地落下泪珠。
都是虚假的。一切忽然天翻地覆,无论是疼爱自己的父母,还是忠心耿耿的护卫,居然都是假象。而唯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时至今日仍然觉得是假话。
“我不信,我不信。”她摇着头道,“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
“富池,不就是证据吗?”裘郎中轻声道。
“他背叛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