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他的手暖暖的,想来他身上已经不冷了。听着他那低低的声音,谢云锦也慢慢有了困意,合上眼不再作声了。
这一夜安然无梦。倒是许久没睡得这样安稳了。
谢云锦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外面树影微动,偶尔沙沙作响。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桌上,看得人心里很舒服。
薛南山不在床榻上。不知他何时离开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想必他去同淮阴王说话了吧。谢云锦一边猜测着,一边侧耳去听,却也没听见什么响动。
她对这王府始终存疑,但明面上看着,却又觉得淮阴王将他们奉为了上宾。他一早就派人过来传饭,说府内东西简薄,实在委屈了世子夫人。又说世子已经先过去了。
谢云锦也不敢怠慢,梳洗后便赶了过去。淮阴王不在,只有薛南山正坐着等她。菜肴倒是精致,还有几道海味熬的粥,看着很有食欲。
轩儿见了便笑道:“王府这样的光景,倒是吃得起山珍海味。看来也不算太委屈了自己。”
谢云锦示意她不要乱说。薛南山扫了她们一眼,也不说话却只是笑,顺道盛了一碗鲜贝粥。
离开王府的时候,淮阴王亲自出门来送。薛南山看他脸色奇差,也不忍心让他远送,寒暄了几句就要他回去休息。淮阴王披着貂裘,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马远去,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谢云锦看他这模样不像是装的,正有些诧异,却听到薛南山道:“锦儿,你可还记得上次找的那位裘大夫?”
“裘郎中吗?自然记得。”
“我想改日请他来王府一趟。”薛南山垂着眼说,“也让他给王爷看看。这个人身份清白,我比较放心。”
谢云锦想着这不算什么大事,便道:“世子打算什么时候去请?”
“就这几天吧。我回去先下个帖子给先生,明日再派人亲自去请。”薛南山抬起了眼皮,“正好,也让先生帮我看一看,再吃几服药。”
谢云锦点点头。她看薛南山的面色比之前稍好了一些,不那么苍白了,才微微放下心来。
薛宅里的人早得了消息,一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只怕怠慢了世子。
薛南山似乎有些倦意,欲回书房睡一会,吩咐不要让人打扰他。他同谢云锦说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谢云锦倒是不怎么累,看今天日头好,就要轩儿陪着自己到处走走。
两个人缓步经过长廊,见不远处的池子里生着一大片枯黄的荷叶,上面还有不少的莲蓬。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在风中轻晃的莲蓬,倒是忽然有些想吃莲藕了。
“轩儿,你让人把荷叶都除了,摘些莲藕吃。”她指着池子道,“莲蓬估计有些老了,就晒干了做莲子茶吧。”
轩儿答应着,马上吩咐人去做。谢云锦继续走着,离开长廊,转到后面的武场去了。
这武场是薛南山专程建的,为的是让府内之人能够在此演练。他本是个武将,一向喜欢好武之人。因此薛府几乎人人习武,就连干粗活的杂役都会几下拳脚,只盼着能入得了世子的眼,多受他提携提携。
谢云锦不常来此处。今日不过恰好走到这,就顺道来逛逛,也看看寻常这里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一天人倒是不多,只有零散几个在那里练功,都没注意到她过来。
谢云锦也不打扰他们,绕开路慢慢地走。正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武场内演练箭术。那人面庞稚嫩,穿着一身劲装,模样认真而专注,正是薛南山的胞弟薛险岭。
看他神情严谨,谢云锦便屏气凝神,站在不远处专心看着。薛险岭拉了个满弓,姿势非常漂亮,停顿片刻后猛然松手。那箭穿弦而过,正中靶心,箭尾微微一晃。
谢云锦暗道好箭法,倒是有些像富池练武时的样子,只是不知他二人谁更胜一筹。改日应该叫富池来陪他练一练,说不定还有些意思。
看来这薛家当真是武将世家,一个比一个骁勇。虽然自己也不曾见过薛南山鼎盛时期的样子,但想也知道必然不似凡人。
这样想着,她便轻轻拍手,出言赞叹。
“三公子箭法了得。真是大开眼界。”
薛险岭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此,当下便转过身恭敬行礼。
“见过世子夫人。”
“三公子为何这样客气,你合该叫我一声嫂子。”谢云锦道,“怎么倒是很生疏的样子?”
“总觉得这样一叫……显得过于沧桑。”薛险岭低着头说,“明明年纪不大,叫也叫得老了。”
“既如此,若你愿意,叫我姐姐也无妨。”谢云锦笑了,“若我真如像令姊一般,也是我的福气。”
薛险岭的神色变了。他抬起头来,那模样分明愿意,却又有些迟疑。
“这……不合规矩吧……”他忽然又叹了口气。
第十七章
“规矩是人定的,你只私下里叫,明面上换了就是。”谢云锦看着他手上的弓,觉得样式有些旧了,便指了指道,“这样老旧的弓,用着不伤手吗?”
“我只不过是闲来玩耍,也不敢用太好的。”薛险岭低声道,“这把只是随便捡来的罢了。”
“你箭法这么好,不是跟着师傅学的吗?”
“不是,只是自己练着玩。老爷和夫人不管我,大哥常年不在家,二哥……世子又诸事繁忙,顾不上我也是寻常事。”
“原来是这样……”谢云锦喃喃道,“所以家中一直关照着你的,是你姐姐对吗?”
“是。”
谢云锦看着他,心中倒有了些猜测。薛老侯爷政务繁忙,薛夫人也有了些年纪,自然都不能很好地教导他。他大哥又不在身边,就算有心也无力。
自家那位世子爷更不必说了。命都差点保不住,更别说关照他人了。
想必,是常年将他丢在私塾或者什么地方,由着他自己摸爬而已。
难怪他那日唤自己姐姐。或许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姐姐了。只怕这一家子人里,只有姐姐对他最好吧。
“你今年多大了?”她笑着问。
“十三岁。”
“还小呢,应该好好教导才是。”谢云锦走上前,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为你找一个师父好不好?”
薛险岭闻言却有些惊讶,便问道:“是什么样的师父?”
“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侍卫。不擅言辞,身手却了得。而且箭法尤其好。”
“真的?”薛险岭显然是当了真,从来心事重重的脸上竟有了些期待,“姐……姐姐不骗我?”
“不骗你,你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喊他过来。”
薛险岭顿时喜形于色。
谢云锦见他高兴,自己也笑了。她本生得温柔,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响动。
薛险岭忽然想起了姐姐出嫁前的样子。
那一日薛小姐身着盛装,头顶戴着繁杂华丽的冠冕和发饰,珠翠满身,十分贵气。可薛险岭只觉得累赘,那些东西看着又厚又重。姐姐的脖颈那么细,若是再重一些,就要被它们压折了。
家中其他人都在笑,他却笑不出来。那时候自己太小,什么都不懂,听说姐姐要走了,就一味的哭,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我该启程了。你不必想我,想了见不到,不如不想。”薛小姐对他道,“苏武牧羊尚有鸿雁传书,你我只需安好,自有再见之时。”
薛险岭忽然收敛笑容,皱起了眉,心中十分酸涩。
谢云锦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神色压抑,以为他不信自己,急忙差人去叫富池,要他即刻就到。
小主人传唤,富池怎敢不来。不消一会就到了,一见谢云锦便躬身要拜。
谢云锦却止住了他,要他过来同薛险岭一见。富池不认识薛险岭,但看小主人模样,也猜到了应该是侯府的三公子,便立即拜见。
薛险岭看他身材修长,神情冷漠,一身肃杀气息,当即知道此人武艺非凡,必然是位高手,倒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
“三公子武学天赋极好,只是没有人指导,有些可惜。”谢云锦对富池道,“今日喊你过来,是想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不知道你是否胜任?”
“小主人太抬举我了。我如何配指导三公子。”富池恭敬道,“若有差池,岂不是耽误了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