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翠没说话。
冯真见她不愿意谈,便也不再问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开始铺床。
程翠这才注意到,他的床很大,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很快,她才意识到,这张床,应该是不属于这个小房间的。
她知道了。
奶奶睡的主卧,放的是家里带过来的老床——奶奶睡习惯了,总是不愿意换。
而冯真这一张,原本,是应该放在主卧的,大号,双人床。
……
冯真正从柜子里搬被子,程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他面前,谄媚地笑。
“冯老师,我饿啦。”
第20章
车辆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下车后,眼前除了苍翠的高山,就只有一栋建筑物。
那是一座,废旧的,但是,明显重刷了一遍白灰的,教学楼。
规模很小,看上去,以前应该是小学。
不知是哪个班的哪个人,开始散播这里闹鬼的传言,学生堆里一时惊叫四起,老师们只得先安抚人心。
程翠下了车便开始观察——这里阳光还算充足。但即便如此,那楼体白凄凄的,看着也叫人瘆得慌。怪不得会有人觉得这里闹鬼。
她一向,是不信这些的。
林弼坚却背着双肩包,颠颠地绕到程翠身边来。他个子很高,程翠懒得抬头看他,就听他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程翠,别怕,有我呢。”
程翠顿觉无言以对。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不在校园里,大家都轻松了许多。即便身边有老师,也敢互相开开玩笑了。
正无奈时,阮秋慈忽然往程翠身边一挡,没好气道:“程翠什么时候说过用你保护吗?”
程翠听了,为秋慈此举狂点头。
林弼坚自讨没趣,于一片吁声中,垂头丧气地背过身去。
……
临近中午,气温明显升高。程翠还穿着毛衣,身上脸上都开始冒汗。
她跑到冯真身边,踮着脚跟他耳语:“老师,我穿多了,热。”
冯真笑了笑,看了眼周围正在集合的队伍,便也斜斜地贴近了她,说道:“集合呢。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分房间了,到了房间再脱。好不好?”
这语气太过温柔,叫程翠差点化掉。
——他从不这样讲话的。
原来,大家说得是。原来,老师出了校门,真的就会不一样啊。
——程翠乖巧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听到叶蕊娇与旁人的“私语”:“哇靠刚才冯判官笑了笑了,快看快看快看……”
冯真显然也听到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往旁边撤了两步。
……
要保持距离才是啊。
***
依照往年的规矩,女生住一楼,男生住二楼。老师们,则根据性别,自行选择寝室。
程翠住的那间,是一楼最里边。进门便是刷白刷白的墙壁,里面摆了四张床,四个角落各一张。这样的摆法让程翠生出一种不适的感觉来。
而二楼的另一边,刚进屋的冯真,也觉得不太舒服。
入眼全是白色,四张床没有扶手,没有床头,没有栏杆,看上去,跟太平间的差不多。
他甩了甩头——反正,是带着孩子们玩三天。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今年组织活动的是五班秦老师,他的兴致显然很高。学生们刚把行李放好,就被他通通叫到了外面,说是要带着大家玩游戏。还是冯真提醒了他时间,他才想起来:“噢噢噢,咱们呐,得先做饭。不然中午就要饿肚子啦!”
做饭,是冯真的拿手绝活。
但人数众多,他一个人也顾不过来。
女同学中,有好些个自告奋勇的,说是妈妈教过炒菜,于是通通环绕在高一三班的冯老师,和高一五班的秦老师周围,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圈花环。
不知怎的,程翠心里有些吃味。
她也不去帮忙,也不像其他同学一样跑出去疯玩儿……
她就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冯真只顾着和学生们说话,不小心切到了手。这一下,可获得了所有人的关心,程翠心里闷气,恨不得原地跺脚。
这时,冯真拨开众人,似乎是要回去拿药。刚好看到程翠,他笑道:“程翠,去201帮老师拿一下创口贴。黑色书包最外层,里面有个蓝色袋子。”
程翠“噢”了一声,傻乎乎地往楼上跑去。
冯真的伤口不深,程翠再回来时,他已用清水冲洗过,也一早甩干了。此刻,他正一个人蹲在厨房外的台阶上,等着创口贴的到来。
程翠小跑到他身边,麻利地撕掉包装,又轻轻地扯去两端的覆盖膜,两只手捏着,伸到冯真面前。冯真本来想自己贴的,见她如此,便也伸出了受伤的手指,看着她给自己贴上。
她的动作轻极了,生怕弄疼了他。
其实,这样的伤口,被闷着,反而不容易好。但他这三天任务繁重,实在没法避免伤口和不干净的东西接触。
程翠的心怦怦直跳,她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转头一看,边儿上那么多人,又实在说不出口了。
下午的安排,是去山里采风。可以画画,可以拍照,也可以写作。
带了相机的程翠,当然,是开始拍风景。
可是拍着拍着,画面中就只剩下一个人。
冯真站在山坡上,回过头看她。他面无表情,神容孤傲。
这一幕刚好被快门记录下,而程翠的偷拍,也于此刻,被发现了。
拖着相机的手缓缓从眼前放下,她看到,冯真依然站在那里,只是脸上带了笑。
“要是拍得太丑,就不要给我看了啊。”
程翠心想,不会的。
怎么拍都好看。
***
晚上,进行了一场篝火晚会。
秋慈依然穿着那条少女气息十足的裙子,配上那温婉的歌声,程翠想,在场的所有男性,恐怕都要为之陶醉了。
秦老师带头鼓掌:“好!好!人美歌甜!简直是小杨钰莹!”
秋慈被夸得不好意思。热烈的掌声中,她看向了程翠。
“其实,我这首歌,是送给程翠的。希望翠翠天天开心。”
程翠一下子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不得不说,她被这番话感动了。难得,秋慈会这样关心自己。
难得,她看得出自己,是个不太容易快乐的人。
程翠一激动,站起来也来了一首。不过她会的歌不多,就只唱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她尤其喜欢“春风不解风情”与“玉山白雪飘零”两句。
与此同时,篝火旁,那火光隐映的面庞下,冯真的心,似乎也被吹动了一下。
他清楚知道,在过去那些年的某些时刻,他的心,也为程翠燃烧着。
——收到翠翠的第一封信时,他十八岁。
那年,他还在上高三。“忘言”,其实是他和妹妹冯意共同的笔名,取陶渊明的诗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意。
而程翠的“知心姐姐”,其实本应是冯意。
——让她义愤填膺的那篇文章,是冯意写的。
那时,冯意住校,不怎么回家,读者来信却一封封都往家里寄。而收信人,却都写着“忘言”。一时间,冯真也难以分辨到底哪封是妹妹的,哪封是自己的。
冯意倒是看得开:“那你就拆开看看嘛,看看就知道了。”
而后,他便发现了,原来读者之中,还有程翠这么好玩的人。
起初,由于程翠的行文太过放飞,他一度以为她是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孩子,直到三年后,他才知道,原来,翠翠是个小屁孩儿。
但那些心动的岁月,却是真真实实、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有时,他会想,或许,是自己生错了时间。
如今,眼前的姑娘,眉目舒展,巧笑嫣然。
那是,他的翠翠。
***
晚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程翠的肚子突然不太舒服。她计算着日子,应该是差不多了。
她郁闷。
可千万别赶上这个时候啊,这样,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玩不了。
那可太糟糕了。
似乎是被冯判官注意到了,他悄悄起身,示意程翠跟他走。程翠会意,便随他去了201寝室。
原来他带了布洛芬。
程翠灌了一口水,咽下胶囊,此刻,她心中已尽然知晓。
看来,他也不打算再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