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翠软软答道:“老师,你不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会想,老师在干嘛呢,老师干什么去了呢。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呢,怎么还看不到老师呢。”
冯真皱了皱眉头:“你是学生,你的任务是学习。老师在哪儿干什么,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像是他终于中计了似的,程翠话锋一转:“老师,我是害怕呀。我特别怕你突然出现在后门,从玻璃那儿偷窥我们。你问问其他同学,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害怕你呀。”
她的语气极其软糯,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纷纷侧目,冯真一时尴尬万分。
事后,冯真被校长叫去谈话,问他跟女学生谈恋爱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
冯真对程翠更严厉了。
而“翠翠”的抱怨,也越来越多。一开始,还只是说老师“不近人情”,接着,冯真在她嘴里,就成了“不解风情”。
冯真发愁。
他犹豫了一会儿,回道:“翠翠,你不会是喜欢你们冯老师吧?”
……
翠翠的头像一黑。
***
临城一中有一个传统,即,每年都会组织两次游玩活动。
一次在立夏,一次在立冬。
虽然每次只有一天,但对于高中学子们来说,依然是好好放松的机会。
当然,参加活动的,永远只有高一和高二。
这年立夏是周一,因此,有老师提议把周六和周日并在一起,搞个短途郊游,并且,这个提议被欣然采纳了。
周五这天放学前,冯真再三叮嘱大家,一定要记得带外套,虽然是立夏,却还没有进入到真正的夏天,要是冻感冒了,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至于程翠他们,当然是兴奋坏了。
早在一个月之前,大家就开始画着日历、掰着指头,只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之前,他们也去过一次,是在前一年的立冬。不过那次,大家是和老张一起,而这次,是要和冯判官一起了。
虽然冯判官很吓人,但他们还都想见识见识,非工作状态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世道如此。
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即便冯判官之前那么严苛,但显然,大家对于样貌不错的人,总是宽容的。
哦,说到老张。
老张的身体大概是真不行了。由于常年与学生“作战”,积劳成疾,加上旧病复发,直接申请了提前退休。加上冯真的教学质量还不错,校方也比较满意,于是,程翠所在的高一三班,就正式交给冯真来带了。
周五放学后,冯真组织了同学们去医院探望,老张看到曾经把自己气住院的学生们,如今一个个如履薄冰,堪称我见犹怜……
不禁潸然泪下。
同时,对冯真的铁腕,赞不绝口。
……
程翠直到这天晚上,才再次点开忘言的聊天框。她的手指刚碰到键盘,忽然又犹豫了。
思前想后,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心态,她狡黠地敲下一行字。
“对啊,怎么办,他好帅哦,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
——忘言是知道的。
知道她的“梦”,究竟代表着什么。
***
冯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喜欢上自己,还“梦”到自己,他想,这一定是自己的罪过。
更何况,自己还是那少女的老师。
他坚决不能做禽兽。
……
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抹了一圈儿,他终于回道:“长得再帅,也只是皮囊,喜欢一个人,应当喜欢他的为人、修养,这些东西,才是一个人的本质。”
程翠这边一顿噼里啪啦:“不对,我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皮囊怎么就不是本质了呢?皮囊真实存在,看得到,摸得着,没什么比皮囊再真实了吧。况且,人品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啊。”
冯真被她忽悠进去了,一瞬间,竟然觉得她说的东西还挺有道理。
“那你可以试着和你们老师沟通,看看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可能也有点喜欢我。”
冯真一愣:“为什么?”
“我同桌说的。她说老师对我与众不同,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
……
是吗?
冯真拼命回想——没感觉哪里不一样啊。
他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那应该是你们老师,对你格外器重。”
***
集合时间定在周六早上六点,学校操场按班级排队上车。
程翠个头不算矮,奈何班里的女生都太高了,一米七以上的比比皆是。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坐在第一排的原因——坐在后面,实在是,看不到黑板。
而站排时,自然,就是在最末了。她前面是阮秋慈,这样的天气,竟然就穿上了连衣裙,程翠只看上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连再前面的叶蕊娇,都自叹不如。
她戳了戳秋慈,问道:“阮姑娘,你不冷吗?”
秋慈一脸坚毅:“吃得苦中苦,追得人上人。”
……
佩服。
程翠低头看了看自己。
——毛衣还没脱呢。
果然,当冯真看到阮秋慈的装束时,神情又严肃了起来。秋慈果断指了指身后的程翠:“老师,程翠穿得多,我冷了就穿她的。”
冯真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是越来越难管了——心思一个比一个深,主意一个比一个正。
而当他的目光移到程翠身上时,他仿佛突然不记得程翠之前是怎么气他的了。
他暗暗感叹,还是自己家的这个,比较乖。
……
程翠上车时,车上刚好还有一个双排的空座。她一向喜欢靠窗,便直接坐到了里面的位置。而待到冯真上车时,车上就只有那一个空位了。
挨着程翠。
学校共包了十辆大巴,每个班级一辆,因此每辆车上就只有各班的班主任。冯真环顾了一圈,发现找谁换位置都不太对劲,说不定还会让程翠尴尬。
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去。
一路上,他闭着眼睛,但眼前都是“翠翠”发来的那行字——
“怎么办,他好帅哦,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
如坐,针毡。
***
学校这次定的地点很远,车程将近四个小时。一路上,程翠被那张帅脸迷惑,有好几次想靠在冯真的肩膀上,幸好克制住了。
若问她为什么如此大胆,她也答不上来。反正,从懂事起,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了。
她闲极无聊,剥了颗棒棒糖。
程翠的嘴巴不大,她知道整根糖含在嘴里,看上去意味着什么。于是,她没有那样做。
就只是放在两片唇间,时不时尝一尝。
冯真瞄了她一眼,很快便将视线移开,打算睡觉。他觉得,程翠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谁也驾驭不住。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也不要给她机会,让她招惹。
……
在他闭目二十分钟后,程翠的计划才开始执行。
她从包里摸出了一台小型相机,只有半个巴掌大。
车子已经开动很久了,同学们也都没有了刚上车时候的热乎劲儿,一个个吃东西的吃东西,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
没人注意他们。
于是,她对着冯真的睡颜就是一顿拍。
正脸、侧脸,特写、半身,应有尽有。
他睡着的样子也是冷冰冰的,就像,随时准备着醒来。
倘若被他发现,那顷刻,就会成为他的猎物。
……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自带一股距离感。而正是这种距离感,让大部分人都不敢和他接近。
除了程翠。
也不知何时起,她开始享受那种,被他注视的感觉。
即便,那是极其危险的。
***
补作文的小学生们,到了八点半才下课回家。程翠把桌椅挪到一边,摆放整齐,便开始扫地拖地。
冯真跟最后一位家长告了别,回身才瞧见,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翠,竟然真的干起了活儿,还干干净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本想着锻炼锻炼她,没想到进步这么神速。这倒让他一时挑不出毛病了。
拖完了地,程翠又给垃圾桶换了新袋子。冯真心一软,开始舍不得了。他走过去,把刚摘下来的垃圾袋打了个结,拎到门口,顺嘴问她:“什么时候会干活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