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又是从何得知?”蔺晨似乎有些惊讶。
“这有什么难猜的,我朝战无不胜的将军,本来也就没几个。”他摆摆手,不无得意地说。
“哼,你倒是把自己也夸了进去。”蔺晨把腿盘起来,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
“…还好,你比他幸运很多。”良久,他又开口,眼神空空的,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嗯…”他并不详知当年之事,只知道老阁主是在怀念旧友,便也不多话。
“有机会,你带奚儿和遥儿去南境看看吧。”
“嗯?”他知老阁主还有话没说完,便静静地等着。
“那儿有座霓凰阁。”
萧平旌听说过霓凰阁,也知道霓凰郡主与赤焰少帅那纸未完婚约的唏嘘往事,便大概猜到了老阁主的用意,郑重答应了一句“好”。
“你代他去看看。”
二人再无话,过了一会儿,又是蔺晨下了逐客令:
“好啦,我要睡了,你快出去,别扰我清梦。”
他却没立刻躺下,而是看着萧平旌朝他行礼,再看着他走出门去。
他看着这个少年长大。从身量不及自己腰的孩子,长成风光霁月的少年,变故后顶天立地的将军,再到如今终于到达了心中的江湖悠远,君子攸宁。
他从小就偏爱他,比偏爱自己的徒弟更深。琅琊阁的武艺文胆,日月山河,一样都没吝啬,全都捧给他。
纵使自己烦透了朝堂风起,却还是亲自给他备锦囊谋出路。
还好,他现在过得很好。
那些故人们,应该很为他开心。
长苏吾友,你也很为他开心吧。
自己也总算可以去见见故人了。
从此之后,人间的江河湖海,日月山川,就让这个少年代他们去看。
他的那位故人没完成的承诺,也就让这个少年去完成。
这风雨如晦的几十年,他总算看到了头,浮生至此,也算个圆满。
景和五年秋,琅琊阁阁主蔺晨羽化登遐,时年一百有二。
众人照他的遗愿,将其骨灰撒在了琅琊山水之中。
只有小策儿又问了句:“爷爷怎么不葬在梅岭呢?”他从小听了许许多多马革裹尸的英雄故事,以为世上所有的英雄都会魂归梅岭。
萧平旌听着童言无忌,爽朗大笑起来,想起老阁主临终前两天和他说的话:
“那冷透了的地方,我才懒得去,我就在琅琊山待着,这儿山水最好。梅岭那地方,也就他们那样轴的傻子个个要去。”
各得其所最好,反正他们故人总会相遇。
你们到时多喝几杯酒吧,好好说说这些年。
可别总编排我呀。
-TBC-
第5章
浮生游记·石榴一树深浅红
*《浮生游记》系列第五篇。
*又名《并不是小棉袄的女儿》和《我的鞋匠老爹》。
*前文指路:《浮生游记·君子攸宁》 《浮生游记·几生几世》 《浮生游记·且吃粥》 《浮生游记·似是故人来》
*部分私设,祝各位阅读愉快。
萧攸宁小姑娘快两岁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地说许多话,认许多事了。
她老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萧平旌的女儿,自然是聪慧的。”
每听到她老爹这样说话,她就会轻轻地抬个眼,悠悠地看他一眼,再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
爹实在是太像策儿哥哥养的那只阿黄了,她心想。可阿黄身上毛茸茸的,摸着多舒服呀,爹只有刺人的胡茬,还不如阿黄呢。
想到这,她又轻轻抬个眼,斜睨她老爹。
她老爹被她总盯着,有些毛了,“萧遥!不许这么看我!”
她可一点也不害怕自己这吹胡子瞪眼的老爹,反正她老早就偷听着大人们讲话了,说她最像她娘,脸蛋神态都像极了。她爹看着她,只会是满心的喜欢,绝对狠不下心来凶她的。顶多就像现在这样,提高了音量叫她一句“萧遥”。
她爹总爱叫她“萧遥”,她娘喜欢叫她“攸宁”,只有两岁半的小姑娘对这俩名字都不感冒,只喜欢策儿哥哥给她起的诨名儿,叫“小石榴”。
说起来,萧遥八个月就会说话了,在会说“娘”和“爹”之后,第三个学会说的词,居然是“石榴”。
这事儿,还是得归功于她老爹。
她出生的第一个年头,她老爹就在她们屋子前种了棵石榴树。
至于为什么是石榴树,她当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记得,她被娘抱着坐在院子里,问到娘身上好闻的药香,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最常见着的,就是红得如火的花,好看极了。
后来,她尝到了那花结的果子。娘把那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子掰出来,挤出汁来给她喝,也是红红的颜色,特别甜。
再后来,她听策儿哥哥同她讲话,知道了那既好看的花叫石榴花,那清甜的果儿叫石榴。
她策儿哥哥喜欢叫她小石榴,她就也喜欢别人叫自己小石榴。
景和九年,已经四岁的小石榴,最爱的三件事是:阿黄、石榴树,和娘亲,最讨厌的一件事是:她老爹给她做的虎头鞋。
她也就奇了,她听许多人讲过她老爹的英雄故事——
据说她老爹二十岁入大同府破了那年震惊朝野的沉船案,二十一岁时力挫幽冥掌段桐舟,二十二岁将大渝二十万皇属主力斩于马下,二十五岁就千里勤王,平莱阳之乱,无需军令,无需旨意,一言既出,便可号令天下兵马。
可现在她老爹,怎么就除了煮粥,只会做鞋呢。
其实她也见过爹在山顶上练剑,翩若游龙的样子确实让她心生崇拜。她也读过几句她爹写的诗,虽然她才刚启蒙,却也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可怎么,她老爹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成了伙夫和鞋匠呢?
小石榴实在是想不通。
她又啃了口石榴,便从石凳上滑下来,径直走向了正在看书的她爹。
“爹,您看什么呢?”
“哦,《蜀地风物志》,据说蜀地做的鞋最是有名,我拿来瞧瞧。”
“怎么又是鞋啊…”她听了,垂下肩去,十分失望。
“怎么?不喜欢爹给你做的鞋啊?”
萧遥小姑娘有一点随了她爹,极其耿直,有一说一,“不喜欢。”
萧平旌倒也不恼,“反正我也就是顺便才给你做的,主要是给你娘做,你娘喜欢就好!”说着又咧嘴笑起来了。
小石榴又见着她爹这和阿黄一模一样的笑容,于是又幽幽地抬眼看他。
“萧遥!你又这么看我!”
果然,还是这一句。
好没意思,小石榴姑娘趿着那只穿了一半的虎头鞋,转头走了。
“娘,为什么爹这么喜欢做鞋啊?”
是夜,小姑娘把她爹挤到自己房里去睡,自己和娘亲睡在一处。
“大概是有趣吧。”林奚从来都话不多,孩子突然问这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她也就随口一答。
“才不是呢,爹说是为了你…”小姑娘噘嘴,表示不信。
林奚哪里会不知道萧平旌是为了自己,只是被自己女儿这么直接点出来,还是不禁红了脸。
说起来,萧平旌做鞋,是从他俩云游第一年开始的。
那是在扬州城内,萧平旌不知为何,对自己的鞋感兴趣起来,总问她:“林奚,你怎么总穿着黑色的鞋啊,多单调。”
言下之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爱打扮,鞋子都是精致的绣花鞋,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都有,偏偏她总是只穿着一双素得不能再素的黑鞋,叫他觉得奇怪。
“我是医家,行走在外,穿得太花了,反而不方便。”她当时只这么简单的回答了,其实看着扬州城内姑娘们穿着各式精致的鞋,脚步生莲,萧平旌又这样说话,心里不是不吃味的。
谁知一个月后,萧平旌突然献宝似的掏出一双白色缎面的鞋,叫她一定要穿上,还耍宝似的添上一句,“夫人颜若朝华,神如秋蕙披霜,还是别穿的太素了,可惜了这绝代芳华。”
她看着那针脚十分粗糙,便知大概是他亲手做的,也不点破,只憋着笑穿上了,心里倒是甜甜的。
后来,她穿的鞋都是萧平旌做的了。
其实算起来,平旌并不算喜欢做鞋,只是一年做那么几双给自己和孩子穿,而且做鞋也不算多么精致,只是这个心意叫她感动罢了。怎的在这小妮子眼里,她爹已经俨然成了个除了做鞋啥都不会的鞋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