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葭陪他一起失落了两分钟,回去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薛简。
他们俩这段日子基本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公事时谁也不搭理谁,这还是曾葭第一次主动找薛简说话。
她倍感无奈:“我们别冷战了,好吗?你知道孕妇脾气不太好,对不起,你别和我计较了。”
薛简说:“该道歉的人是我。谢谢你给我打掩护,其实我……等过段时间,我会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和你说清楚。”
曾葭笑道:“我不着急,你也不用解释,我相信你。薛简,你是我最敬重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薛简说:“好。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他对着曾葭的肚子,开玩笑道:“小侄子,等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你叔叔,被你妈欺负得死死的。”
“……你是他舅舅。”
“你真拿我当娘家人了?”薛简哑然失笑,“对了,政府路策划案泄露的事情我查清楚了。”
孟致前段时间在政府路接了一个项目,不料临验核前策划案草案泄露。幸亏曾葭之前留了一手,定了方案B,市里的几位领导还算满意,堪堪逃过一劫。
曾葭猜测道:“你这个表情……该不会是我们的人吧?”
“韩邛。”
“怎么又是他!原因呢?”
“阿姨希望你安心养胎,别在公司继续干下去了,她大概知道好好说你不会听……”
“我真是开眼界了!诶,麻烦你替我把韩邛叫过来。”
不待薛简去叫,韩邛主动敲门进来,说:“出事了,薛总,元盛的孟董卷进了一起谋杀案。”
曾葭被他紧张的模样弄懵了:“你和孟董事长有交情?”
薛简笑道:“我们和元盛有个合作,我刚签,没来得及告诉你。曾总,我请半天假。”他冷冷地看了韩邛一眼,离开了办公室。
韩邛抱着文件夹,说:“薛总对我大概有些误会,曾总,我想向您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曾葭挨个数着,“解释你为什么联合林隽坑我?解释你为什么在北阳展厅的建材上动手?解释你为什么泄露策划案?”
韩邛干笑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曾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这套对我不管用,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
韩邛权衡良久,终于说:“冉秘书找我说……她说这都是董事长夫人的意思,北阳的建材是想给您一点小教训,至于策划案泄露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清楚。只要我照做了,夫人不会阻拦我和乔乔。但是,我从来没有打算背叛您,这件事伤不了什么筋骨,所以我才……”
“那么林夫人对你的态度好转了吗?”
韩邛摇了摇头,说:“她欺骗了我。”
曾葭并不感到意外,问:“如果她的要求会让我万劫不复,你能拒绝吗?”韩邛无话可说,曾葭了然。“不会背叛我只是你的借口,让你良心安宁。韩邛,我一直把你看作最合拍的搭档。你这样对我,我有点失望。”
韩邛听到失望二字,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但是我总得赌一赌!我不是你和林家少爷,我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不是你空降到公司,我也许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你也亲眼见过林乔的朋友和家人怎样侮辱我,在这个拜高踩低的社会,我没有其他选择!你想象得出这样的生活吗?一家四口人挤在一幢小平房里,我十八岁还在我妹妹床底打地铺。我妹妹特别爱干净,每次从后院石头堆砌的茅厕里出来都会哭,然后跑到河里洗半小时的手。一到冬天……”
曾葭接过他的话,说:“一到冬天,厨房的自来水管经常被冻得炸开,水喷得到处都是,你得去很远的河里挑水做饭,那条河每天傍晚都有很多女人在洗衣服,你挑水的时候还看得到浮在水面上的洗衣粉包装袋。你妹妹今年十三岁了,还不知道卫生巾有什么讲究,她没有玩过洋娃娃,不会跳大绳,听不懂流行歌曲,不懂化妆,连一件像样的护肤品也没有。她没去过快餐店,有朋友说请她吃肯德基,她反问肯德基多少钱一只,被所有人嘲笑。”
“你怎么……”
“有薛简在,我其实不用特助,你搬回原来的办公桌吧。韩邛,你以后不要被人当刀子使了,人家原本不喜欢你,怎么会因为你做了坏事而对你刮目相看呢?”
韩邛知道她这是从轻处理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又问:“那薛总那边怎么办?他万一……”
“我不计较已经是极限了,你还指望我替你收拾残局?恕我冒昧,你爱林乔吗?”
“我爱她。”
“既然爱她,难道你不应该让自己成为一个好人?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你的感情?”
韩邛为这话愣神半晌,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位上司是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女孩子。
“你的看法太幼稚了。曾葭,爱情与是非无关。”
第60章
这是吴恪第三次见到薛简。
八年前,他的父亲站在被告席上,法官的锤子敲定了他的结局。当时的吴恪还是个二世祖,不学无术,整日优哉游哉。四面楚歌之际,他一个人缩在法庭的角落,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见了薛简,这个比他还小的男孩轻而易举地捣毁了父亲经营半生的心血,摧毁了他的家。
他怀着满心的不甘远渡重洋,在灰色边缘游荡,险些命丧黄泉时,曾葭扛着一根棍子救了他。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到住处,在狭小低矮的房间里,吴恪第二次看到薛简——不同于多年前的鲜活,此时他看见的不过一张照片,藏在曾葭钱包的夹层里,像一个尘封的秘密。
第三次见到薛简,吴恪比自己想象的镇定许多。
“案发时我孟叔正在和你对峙,你清楚他没有杀人。只要你肯证明他的清白,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你。”
孟东蒯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中,薛简是唯一的证人。
这个证人此时却说:“他不清白。”
吴恪急得跳脚:“但这个案子他的确冤枉,咱们一码归一码。”
薛简淡定地说:“既然别的砝码压不死他,偶尔用错一两个,老天爷知道要将错就错。”
“你是个警察,难道你要看着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薛简反问道:“孟东蒯没有告诉过你吗?找我没用的,我是天下最希望他死的人之一。”
“如果你真的毫不动摇,你是不会来见我的。”
薛简起身就走,吴恪对着他的后背喊道:“有个人说你是英雄,永远坚守你的信仰。我不信,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认识了你,就会知道她所言不虚。”
薛简神思不属地回到家,浑身疲软地倒在沙发里,仰头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面结了一串蜘蛛网。
往常他和曾葭每半个月会来一次大扫除,屋子里任何一个死角都不放过,连天花板也要一尘不染。他扶住她的腿,她站在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擦拭天花板的灰尘。有一回天花板缝隙里黏了个死苍蝇,她耽误得久了一些,他打了个喷嚏,她扑通一声摔了下来,还好他反应及时,倒下去当了肉垫儿。
冰箱里存着晚饭,她倒是从不忘了给他做饭,但以后大概不会了。薛简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坐在餐桌前,僵硬的手指捏着筷子,慢慢地把饭菜塞进嘴里。
她以前不会留他独自面对两个人的餐桌。
色香俱全的饭菜落在他的眼里,腐败得如同昨日的记忆,上面爬满了蛆虫。他愤怒地一挥手,满桌狼藉,两人曾经一起精心挑选的桌布被毁了个彻底。
周末中午,曾葭来到了薛简家门口,发现门锁坏了,她的钥匙打不开门。薛简外出回来,看见她贴在门上晃来晃去。他取笑道:“你发羊癫疯呢?请开锁公司来吧。”然而开锁的师傅研究半天,表示这门锁坏得太高级,他们学术不精,不如请物业把门砸了试试。
薛简气得捋袖子:“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你说砸就砸?”
曾葭想了一招:“不如我顺着楼上邻居家的窗户爬进去。”
薛简不好意思地说:“前两天我刚装了防盗窗。”
“你还用得着防盗窗?谁家贼这么想不开?”无奈之下,她只好给搬家公司打电话取消了预约。“我就算了,反正没多少东西,但门开不了你住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