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葭不理解这个逻辑:“你们痛苦所以别人就要更痛苦?这难道是个比惨的世界吗?那您恐怕赢不了我。”
“……”
“被您抓去的那天,我们经历了许多次冷眼的袖手旁观。孟董,我挺好奇的,如果换成您会怎么做?”
“我会让那些人不得好死。”
“我猜到您会这么说,但薛简不会。的确,他如今没有您的手腕和魄力,也许永远不会有一群人唯他马首是瞻。但是有一点您比不上他。他懂得理解和体谅,在同样的情境下,他想到的不是报仇,而是不让更多的人痛苦。他拥有做一个成功坏人的力量和动机,但他仍然选择善良。您拯救您的手下,所以他们对您感激、忠诚,倘若没有您救了他们这个前提呢?薛简不一样,他本身就值得钦佩,您瞧,我被他牵累得那么倒霉,但我还是尊敬他、相信他。”
孟东蒯被她的话带着走,恍惚中觉得她赞扬的不是薛简,而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回过神来他觉得很羞耻。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话?”
曾葭笑道:“我是动您以情晓您以理,鼓励您弃恶从善,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
孟东蒯镇定心神,沉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他伸手拂了拂走廊的盆栽。“璋海季节变化真快,老话说的好,人间四月芳菲尽。我投桃报李,好心提醒你,你不会总遇到薛简这种傻子,如果你太傻,早晚会吃亏的。”
第19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最先发现曾葭不对劲的是何萘。
某个午夜,淡月珑明,被尿憋醒的何萘意外看见曾葭一个人倚着阳台,专注地仰望夜空。何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两束星光窜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抬手挡住星光,仿佛被绚烂的光华灼伤了眼。
何萘披上外套,打着手电朝阳台走去。
“几点了?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曾葭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静夜赏月,柔情似水,这个格局本该很浪漫,但何萘却找到了看恐怖小说的刺激,脚底掌发麻。
“什么?”
“花落了。”
“没有啊。”
“我听见花瓣掉下来的声音了。”
何萘伸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凌晨海棠未眠,花姿潇洒,迎风峭立。黑夜地面光影交错,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最终也没能看出是否有花瓣落在地上。
曾葭若有所思:“哪怕整朵花凋零了,我也会为它傲立风雨的风骨心动。但是,谁能不为了美好的凋零而难过呢?”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何萘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不时坐起来朝阳台上夜风中微笑的曾葭看一眼。此后过了许多天,她掰着手指算啊算,曾葭已经一个多月没闭上眼睛了。白天她该上课上课,该工作工作,该和老许打游击也没退缩,毫无异样。晚上她踩着门禁铃回到宿舍,洗漱完毕之后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何萘生怕再这样下去这个姑娘就废了。
机会很快来了,在国际大学生历史竞赛决赛场上,曾葭替A大摘了金牌,学校举办了庆功酒。席间,何萘把曾葭灌的不省人事,几个朋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安顿在被窝里。谁知入夜后,醉梦中的曾葭突然尖叫嘶吼,舍友接二连三被她惊醒,一个个吓得不轻。
“怎么了?需要送去医院吗?”
“她是不是喝多了?”
何萘躺在曾葭身边,轻拍她的后背,渐渐地起到了安抚的作用。肆虐的泪水沾湿了枕巾,何萘换了一条新的毛巾,由她继续哭,她的脸冷冰冰的,嘴唇也很凉。一贯坚强美丽、落落大方、仿佛注定永远令人仰望的曾葭,她的梦里似乎有火山爆发般的悲怆,嘶哑的声音里全是软弱与绝望。
她啜泣道:“薛简,你救救我。”
何萘顿时睡意全无。
璋海的四月春芳未歇,月底接连下了好几场冰雹,渐渐繁花落尽。曾葭喜欢的海棠花首当其冲,她偶尔会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神。何萘陪她站在阳台上吹风,无意间朝楼下瞥了一眼,宽广的草坪前,立着一路海棠花的灯雕。熠熠华彩中站着一个男人,撑着伞,一点一点地布置沉重的花雕。他身材并不健硕,在肆虐的风雨中随时像要倒下去。
她抓住曾葭的手臂,惊呼道:“你看那是谁?”
一幢楼的姑娘们纷纷探出脑袋,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荡漾成一曲青春之歌。
春天以最浪漫的姿态告别,初夏翩然而至。
这天上午,何萘和男友约好出去吃火锅。她打扮好走出学生公寓,正好撞见大门左右各候着一路人马。
她对这个组合感到很好奇,问:“你们三位来找曾葭?”
左右两边同时看向对方。
娃娃反应得快,激动地问:“你就是任参吧?”
任参纠正她:“第一个字念第二声。”
“抱歉,任参。”
薛简说:“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
娃娃提醒道:“这是丫丫的男朋友,就是我给她介绍相亲的那位。”
任参问:“你就是薛简吗?我是曾葭的男朋友,我经常听他提起你。”
薛简和他握手,问娃娃:“曾葭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任参的态度素来彬彬有礼,相形之下,薛简未免显得不太礼貌了。
任参笑道:“薛警官说话好奇怪,你是曾葭的监护人吗?”
“我……”
何萘打断他们的交锋:“曾葭被法学院的杨老师叫过去帮忙了。他们办了个讲座,人手不够。”
“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天大概回不来。讲座应该上午能结束,但她马上要去许教授的研究室帮忙,午饭吃外卖。明天她出去做家教。诶,你们好歹提前打个电话预约她嘛。”
“预约……”
何萘用词向来耐人寻味。
薛简说:“我给她打电话也发短信了,她不接也不回。谁知道她最近哪根筋搭错了。”
何萘犹豫片刻,问:“薛简,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希望你越来越好。”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也希望你多关心曾葭,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薛简不置可否。
何萘后知后觉地想:当着曾葭男朋友的面向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似乎不太合适?
好在任参没想太多,他说:“我已经和许教授通过电话了,他同意让曾葭空出来一会儿。”
“你专门打电话说这件事?”
“嗯。”
何萘深感不妙。
“任先生,曾葭会希望把公事放在前面。许教授夫妻俩不鼓励曾葭这么早谈恋爱。你电话一打,她又得被骂个狗血喷头。”
任参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以为和曾葭的老师搭上线也许有助于我和她关系发展,没想到……”
何萘笑道:“你真是费力不讨好。你知道曾葭怎么说吗?”
“说什么?”
“你自称是书香门第的传人,平时研究诗书礼乐,但双手有很严重的腱鞘炎,所以你的身份背景八成是谎话。你自诩和曾葭爱好相近,但是你捐书的行为本身就和这句话相悖,而且在交谈中我们看不出你有丝毫忍痛割爱的意思,所以你的爱好九成是谎话;你说那套书是你的家藏,但是各种证据表明那些书是临时搜集来的。尽管你必定花了血本,但几乎没几句实话,她怎么确定你的心意不假?”
“……这是曾葭说的?”
“她亲口说的。”
任参扶额叹息:“她这么变态为什么不当警察?”
何萘哂笑:“好在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过,你不忘怎么煞费苦心把人追到手的,千万别和曾葭耍心眼。”
曲络桦此时骑车过来,不悦地说:“说好了操场见,你干嘛呢?”
何萘抱怨他太凶残,跳上后座就走了。
“你和他们聊什么?”
“我之前办沙龙时听见任参和一个女人打电话,态度特别暧昧。这话我不好对曾儿说,只好警告任参一下。”
曲络桦嘲讽道:“曾葭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大的心不用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让你说的?”
“当我没说。”
何萘气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没站稳摔在地上,手心磨破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