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葭打开盒子,赫然看见消失的日记本。她呼吸一窒,仿佛瞬间被击落在无垠深渊中,整个人失了重心。
薛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还好吗?”
曾葭喃喃自语:“她知道了。”
“什么?”
“不用你送我。你忙你的去吧。”
薛简很郁闷:“丫头,你不该这么对我。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但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你不能因为我和你设想的不一样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曾葭嘴硬:“我有什么可失望的?”
薛简低头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理想中的那个薛简对待感情应该庄重、认真。你觉得我刚从对冉夕的感情中走出来,转眼就和懐儿在一起,你看不好我们的感情。”
“……你想岔了。”
曾葭的确出现过他描述的那种情绪,但很快被他们言之凿凿、情深意切的模样给打败了。她真正不愿意面对薛简另有原因,偏偏是无法向他解释清楚的原因。
“少爷,我没有疏远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嫉妒你们。而且,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每次你有空的时候我都在忙,我有空的时候你又忙了。”
薛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目送曾葭进了检票大厅,薛简哈了一口冷气,心头云销雨霁。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在一众清一色系统默认铃声里显得格外突兀。每次听到这支曲子他就克制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没办法,他本身就不是个柔情浪漫的人,但到底耐不住娃娃软硬兼施,想到这儿,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娃娃问:“你在哪儿?”
自娃娃上次发火之后,薛简再感受不到她的芥蒂就是傻子。他已经郑重地向娃娃保证不会见异思迁。但要他为了爱情牺牲友情,他也不会答应。
“曾葭今天回家,春运车站不安全,我送了她一趟。”
“她有什么不安全的?这么大的人了。”
“你千万别高看她,她是天生的肇祸体质,瞧这小半年她出了多少事。”
“我后天回家,行李怪多的,你来送我吧。”
“后天?后天不行,师兄让我去派出所帮忙。明天怎么样?”
“我车票已经买好了,你不能请个假吗?”
“我觉得不太好,你打个车,好吗?”
娃娃挂了电话,面前吹来一缕凉风,她冻得一哆嗦。
她从通讯录翻出曾葭的号码,拇指在拨号键上顿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按下,扬手把手机从宿舍阳台砸了出去。音乐系宿舍在六楼,舍友听到声音探着脑袋朝下看,手机已经碎成好几瓣。
娃娃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暗示的也暗示了,倘若撕破了脸大家都难看,她舍不得这个朋友。过去她走在校园里,常常听见同龄人充满嫉妒的低语:“她就是曾葭的朋友。”立马会有人吃惊地捂住嘴:“你说的是那个曾葭?”娃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此自豪。
这个很长一段时间,指的是薛简出现之前。
第12章
曾葭穿着新的羽绒服,拎着两盒璋海的特产,给人以焕然新生的感觉。
这半年她长高了一些,原本偏瘦的身材更纤细,盈盈一握,似乎随时会被北风卷走。
从村口走回家的一道路,雪地靴发出沙沙的踩踏声。她想起十岁刚来到这个家,村子里飘飘洒洒下了冬天第一场雪,她怀着忐忑地心情坠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他慈爱地牵着她冷冰冰的手,说:“孩子,跟叔叔回家,我带你去见你的妈妈。”
今日此时,村子里正逢化雪的光景,格外寒冷。她恍惚地觉这许多年的生活是一场梦,她触摸松针上的残雪,指尖的温度使它顷刻融化,软绵绵的触感让她的眼神温柔起来。
傅海一如既往对她十分热情,扫地的时候缠着,做饭的时候缠着,做作业的时候还是缠着。曾葭被闹得没办法,拉下脸说:“把你成绩单拿给我看看。”
傅海贼兮兮地笑了三声,兔子一样溜走了。
傅爸疑道:“跑什么?你不是说没有成绩单吗?”
“他骗您的。”
傅爸抄起一张鞋底追了出去。
曾葭长久不回家,卧室被改成了储物间,傅海非常热情地把自己的书桌贡献出来。她写论文时,傅妈推门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感慨:“过年秋天,你弟弟也要出去上学,这个家就剩我们老两口守着了。以前你们读中学,每次回家,咱们还能围在电视前面说说话。现在我这个当妈的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
曾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随着年纪渐长,父母在他们生命中的主导地位慢慢在淡退。
她放下笔,说:“妈,等我毕业了,您跟我去璋海吧。”傅妈没料到她有这样的打算,问:“那你也带着海子吗?”曾葭哭笑不得,说:“小海有自己的人生。”傅妈摇了摇头,说:“我还是跟你叔一块儿吧,给海子带带孩子。”
傅海从床底猛地钻了出来,道:“妈,您操这么多心干嘛呀?我用不着。”
母女俩被吓了一跳。
傅海挠着头,说:“爸真够笨的,不知道在哪里找我呢!”
傅妈嗔怪道:“我出去找你爸回来吃饭。你这个臭小子,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曾葭忙喊:“妈,我还没……”傅妈却已经出去了,她的呼唤被关在了门内。
傅海看着姐姐失落的脸,问:“你怎么了?”
“妈好不容易和我谈心,你打什么岔?”
傅海轻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你教过我一句诗,叫什么喝冷水喝热水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记得就好。你谈恋爱了吧?”
“没有。”
“失恋了?”
“你胡扯什么?”
傅海坐在她身边,认真地说:“姐姐,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曾葭笑道:“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认为。”
傅海心道:这还不够吗?他神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半晌,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傅爸和傅妈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腿一软,央求道:“姐,救救我呗!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你不能眼睁睁看我被老头子打死了,否则将来谁背你出嫁啊。”
“小兔崽子!你闭嘴滚过来!”
傅海在题海里度过了半个寒假,每天都从书桌上抬起惺忪的睡眼,对旁若无事的曾葭进行眼神控诉。
“亲爱的曾老师,我认为题海战术不科学。你当年是这么学习的吗?”
“我不用,我看一遍就差不多了。”曾葭敲了敲桌角压着的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你行吗?”
傅海选择沉默。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大年三十,傅妈让傅海去写春联,其实就是找借口让他休息休息。连一向教子严厉的傅爸都于心不忍忍,劝道:“曾丫啊,休息一两天也是可以的,你弟弟还小……”曾葭不甘不愿地放人,独自坐在桌边一题一题打红叉。
傅海自小在少年宫学书法,一手大字气势如虹,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他亲自挥笔,羡煞了左邻右舍。
今年,傅海看着越来越漂亮、优雅的姐姐,灵机一动。他藏起一张作横批的红纸,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写下“岁月静好”四个字,献宝似的捧到曾葭面前。
曾葭端详了半天,问:“那活泼好动的人的岁月怎么办?比如你?”
“……”
“你给我写个一世平安吧。”
傅海愤愤不平地把红纸糊在她脸上。
傅爸在家族中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姑嫂妯娌处不好在村里是惯例,相应带着兄弟姐妹也生疏起来,但无论平时关系如何,逢年过节还是要一起吃顿团圆饭。
曾葭挨个问过好,又捧了一杯饮料敬傅爸,说:“傅叔,以后我和小海一定好好孝顺您和妈妈。”
傅海听了,忙跟着捧起杯子。
傅爸被儿女这样对待,面上有光,端起二锅头,和子女们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满屋子大人围着火炉坐成一圈,傅海带着一群孩子去房间里玩。
曾葭给娃娃拜年,遗憾的是电话占线。她给何萘和以老许为代表的几位老师发了个拜年短信,后者完全出于拍马屁的考虑。没多久何萘就给她回了电话,曾葭惊讶于她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值得话费漫游的地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何萘正和她男朋友一起放烟花,说话声里炸裂一层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