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坐在娃娃的左侧,朝右看了看,她右手藏在旁边鬼鬼祟祟地按手机,大约是在百度。
他故意问:“你干嘛呢?”
娃娃忙把手机塞起来,说:“奥,我在想刚才电影里的那个警察。电影和现实的对比多么鲜明啊,你瞧我们现实中的警察,根本没几个好东西。”
“……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薛简一直把他将要从事的职业看的很神圣,乍一听娃娃贬低的论调立刻黑了脸,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两人围绕中国警察的纯洁性和使命感吵得昏天黑地。
吵着吵着,两人的阵营和立场渐渐有些扭曲了。
“你还喜欢电影里那个警探,他不是警察?影视人物总有对应原型的,你怎么能把所有警察一棒子打死?”
“他难道就没错了?”
薛简怒极反笑:“他尽职尽责,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对?”
“他如果真的一点儿错挑不出来,为什么一直降职?为什么总被排挤?这里面难道没有他的原因?我说句公道话,他把幕后大反派绳之以法,一个犯罪集团多少人等着这个老大养活呀?说不定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尽职尽责’饿死街头了!”
薛简活了快二十年,从没听过这么不靠谱的理论,也没经历过如此立场不坚定的辩论。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气得只能喝水。
这时娃娃突然笑了,没有之前不依不饶的架势,问:“你觉得我的话不讲道理?”
薛简说:“警察不是孙悟空,画个圈就能挡住牛鬼蛇神。就算孙悟空他能杀白骨精三回,却不能拦着唐三藏非得跑出保护圈。”
娃娃耸了耸肩,说:“瞧,你看得很清楚。”
“你什么意思?”
娃娃说:“陈女士一家的悲剧,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不是圣耶和华,手指轻点就能拯救世界。陈女士丧夫走向极端可以理解,你也糊涂吗?薛简,你其实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找不到为自己分辨的理由。”
薛简没说话。
娃娃继续说:“你没有错,罪魁祸首是那群为非作歹的畜生。如果曾葭遇险时有人向她伸出援手,你就不会有机会破案。如果没有寻花问柳的男人,这世上哪里还有红灯区?我几乎还可以说这是曾葭的错,她被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跑反抗呢?她乖乖认命多好,接下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面容姣好,竟然说出这样一番气势磅礴的话,薛简觉得自己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姑娘,而不能仅仅把她放在曾葭的朋友这个备注栏。
“薛简,你不能自暴自弃,你不是一直怀疑这个案子盘根错节吗?你去铲除罪孽的残余呀,这才是你为了理想应尽的责任。你要更加努力,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让不法分子听见你的名字就不敢撒野,让罪恶魔爪下的人相信他们会等到阳光和希望。信仰是需要力量支撑的,你要确保在捍卫正义的同时捍卫住自己。”
薛简呼吸一窒,愧疚与感动,坚定与怀疑,自弃与自信,种种矛盾的情绪原本堆叠在一起,沉重地压在心上,他一连许多天需要用酒精和沉睡来麻痹自己。迷惘的人找不到归属。他答应她的邀约,只因为不愿意拒绝曾葭的建议,此刻才真正觉得不虚此行。
她的眼睛很大,眼波泠泠如同一汪水,缓缓流进他的心里,冲散淤积的烦闷和阴郁。
第10章
曾葭听着薛简诉说他对娃娃的款款情意,如坠冰窖。
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人照旧一起走向车站,路过体育馆时遇上建筑系的一个师兄,曾葭本身和他没什么交集,但好歹记得他是何萘青梅竹马的男朋友,问了声好。
“你有事出去啊?”
“我送个朋友。”
师兄看了薛简一眼:“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当个富婆,包一车小白脸……”
“……”
师兄暧昧一笑,“走了,我还得遛狗去呢。”
薛简面带敬仰,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追求的人。”
曾葭将手插在兜里,说:“今天真冷啊。”
薛简疑惑道:“冷?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想摸一摸她的脑袋,曾葭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薛简没有意识到不妥,或者这半天曾葭一直很不妥,因而这一时的不妥也就不突兀了。
他继续说:“后来,她前男友来找她麻烦。她说,如果我做她男朋友,她就能扳回一成了。我答应了。”
“前男友?你明知道……”
娃娃的前男友的确一心二用,闹了好□□烦,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事情了。曾葭受娃娃所托,拿到了劈腿男女的联系方式,和他们展开了亲切愉快的交流,过程极其富有人情味,导致那两人后来看见娃娃就绕道走。曾葭完虐娃娃前男友时正好在薛简家看电视,他津津有味地目睹了全程,不禁拍案叫好。
“我看见懐儿和他打眼色了。她不过是用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而已,反正我喜欢她,我很高兴。”
“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的很多话、很多举动,都能让我豁然开朗。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性格相像,走得也近,原来朋友的交心和爱人的交心不一样,咱俩的交情是处出来的,但是和她在一起,我才知道真的有心心相印。”
哒哒的跑步声又靠近了,曾葭背过身,笑呵呵地问:“您不是遛狗吗?”
师兄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飘过:“我忘带狗了。”
“……”
“你们A大的才子果然骨骼清奇。”
曾葭没有心思随他玩笑:“我不送你了,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她避开大路,沿着落叶林深处的一条小径踱步。
娃娃的电话很快就打进来。
“丫丫,你气我瞒着你吗?因为你难得回家一趟,我不想打扰你……”
曾葭没有附和她的客套:“你很清楚我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娃娃说:“我在帮你的忙呀。”
曾葭懒得和她打太极:“你为什么不和他说明白?”
娃娃也有点生气了:“你为我高兴就是了,抓着一点儿小瑕疵不放,你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他不喜欢你!”曾葭突然扬声。“他爱你的激励、你的体贴,他爱你准备的饭菜、你挑选的电影、你陪他一起走过的马路,他爱你对他的理解和信任,他爱你们之间心心相印的感觉。这些都是我教你的!他爱的是……”
林中倦鸟突然被惊醒,头顶传来乌鸦的啼叫。
娃娃愤然道:“够了!你不要以偏概全!如果你的说法成立,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啊?这些事情难道你没有为他做过吗?一模一样的举动,他对你产生习惯,对我却产生心动。你凭什么说他不爱我?”
曾葭冷笑,说:“既然你这么自信,你就和他说清楚。你如果开不了口,我替你对他说。”
娃娃大喊:“曾葭!你一定要干扰我的幸福吗?”
曾葭的大拇指点在挂断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娃娃冷笑着说:“我前男友劈腿的女朋友名字叫佳佳,侧脸和你五分像……你对得起我吗?曾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求你不要再次破坏我的幸福了,好吗?”
曾葭嘲讽道:“如果你的话属实,我向你道歉,但在你前男友劈腿的同时,你不也心猿意马吗?”
娃娃捉摸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在接下来的几天,不间断地给薛简打电话。然而曾葭一直没有行动。周末三人如约小聚,她的笑容一如往常,薛简还好,娃娃委实诧异,恍惚以为二人之间的不愉快是她的幻觉。
吃饭的地方是娃娃选的,在一家巴西风味的餐馆里,装潢很有异域风情。薛简和娃娃坐在一侧,曾葭一个人坐在另一侧。娃娃面带讨好的笑,曾葭此时已经冷静不少,还惦记着没抄完的半本书,如坐针毡。
薛简看她的情状,凑近了问:“你长痔疮了啊?”
曾葭抄起背包砸了他一脑袋。
娃娃问:“你俩说什么呢?”
曾葭刚要说,薛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你别在我女朋友面前败坏我形象。”
“您还有形象呐?”
“得了!”薛简拍拍手,说,“还会骂我,说明没问题。”
“你这人怎么这么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