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蟾将花灯放在司马笠面前的桌几上,而后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元大人身旁那丫头将这盏花灯挂在了极为偏僻之处,又故意将有字迹的那一面朝着院墙摆放,奴婢来来回回寻了几遍,若不是因它颜色特为明艳,还指不定找到什么时候呢!”
司马笠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将那张盏海棠花灯捧在了手中。造型简单工艺一般,至于那字迹,工整有余笔力不足,说起来这花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司马笠却久久地端详着,移不开眼。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翻来覆去,将这句诗念了许多遍。
李蟾站在一旁,听得都已快能背下来了。
“殿下,这句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咧着嘴,好奇道。
司马笠并不转头,只冷冷答道:“没有。”
李蟾像吃了闭门羹,故而咬咬嘴,不再言语。他只听见此刻的太子,又似自言自语道:“海棠……海棠……这已是今晚第二次瞧见它的踪影!”他轻轻一笑,“看来,痴傻的,不只竺儿一人。”
第197章 放纵一回
李蟾听不懂司马笠的话,他只得抬头小心观察着主子的一举一动,然而,只一眼,他便已不敢相信——太子此刻,竟一个人捧着花灯不住傻笑。
李蟾被太子这笑给吓傻了,于是下意识地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过了好久,他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尝试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太子脸上的笑意已然止住,现在他正板着脸,盯着自己。
“殿下,明……明日乃是选妃的大日子,还请您早些休息。”
司马笠顿了顿,而后答:“知道了!”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灯,“你来,将这花灯放到我的寝殿卧榻之侧。”
李蟾应了声是,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灯,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太子再听闻“选妃”二字后,脸上划过了一丝落寞。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心想:“这一定是错觉,太子亦是血气方刚的潇洒儿郎,听到选妃,一定会是打心底里期待的。”
这样想着,李蟾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洋溢着笑容,可巧,这笑容,便被司马笠瞅见了。
“你笑什么?”他问。
李蟾忙着收敛表情,答道:“殿下,奴婢是替您高兴。”
“高兴?”司马笠盯着地板,神情严肃地说:“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蟾拍拍自己的嘴,露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殿下如今还甚是不习惯,可一旦太子妃娘娘进了东宫,您到时定会打心眼里高兴。”
司马笠微微抬头,目光停留在李蟾手中的海棠花灯之上,他愣愣地盯着那花灯,过了良久,方道:“本王自是有本王的高兴。”
李蟾听不懂太子的话语,最终,只得俯身施礼,离开了暖阁。
司马笠坐在暖阁之中,回想着李蟾方才的话,是呀,正常男子要娶妻,不都应该喜悦非常吗?可为何,他一想到此事,非但没有该有的激动,心中反而还略微飘过一丝烦躁?
他箕踞以坐,左手搭在膝盖之上,这时,桌上的油灯燃尽,屋子里只能见到清凉的月光。随侍的小宦官想来换,他却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他眯着眼,仰面迎着那月光,月光没有温度,可他心里却觉得比方才要暖和一些,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夜晚,也是月光清凉的夜晚,他在微醺之际,吻上了那人的唇,那嘴唇是那样柔软,柔软得像他日间吃过的双皮奶,亦像一朵还未尽绽的玫瑰。
他承认,他在回味、在沉醉,但每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他都很是克制地戛然而止。然而,今夜不同,他在帝都的繁华灯海之中找到了那个人,陪着那个人过了一个极具仪式感的上元,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很是庆幸,也因了这种庆幸,而忽然,想要放纵,想要漫无边际地去再次回味那唇瓣的温度与触感。
司马笠长叹一口气,一仰身,径直躺在了暖阁的地板之上。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就让我放纵一回吧!”
第198章 选妃(一)
作为太子舍人,阿箬在选妃当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物可做,她唯一需要的,便是随侍太子周围,做他雍容仪仗之下的一点陪衬。
所以,一大早,阿箬便穿戴整齐,候在了未央殿外。让她惊讶的是,未央殿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人流涌动,除了几个东宫高阶的属官之外,便只有几个四个小宦官俯首而立,以供差遣。
阿箬快步走过去,向比她官职更高的官员行礼,那些官员多少听闻了些元青的背景,故而,都对她很是礼貌。
一番寒暄过后,阿箬很自觉地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等待着司马笠出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未央殿的大门终于打开,司马笠跨出门槛,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今日的着装不如昨夜华贵,但亦是黑金相间的端庄常服,他双目注视前方,脊背挺得笔直,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尊荣之感。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阿箬随着众人一同跪下,不敢怠慢。
司马笠转过身来,命众人平身,而后语调平淡,却极是威严地说:“今日之事,关系国本,还望众卿按照先前的商议,各尽职责,不可有半分疏漏。”
阿箬用余光悄悄瞥了前方那人一眼,只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淡然模样,仿佛正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臣等遵令!”众人在听过司马笠的训诫过后,又赶紧行礼,生怕有半分错漏。
随后,大家按照之前的商议,各自履职,四散开去。不到一瞬的功夫,整个未央殿前,便只剩下阿箬一个近臣,她当下有无甚要事,故而只得低着头,等候司马笠发号施令。
司马笠踱步上前,将眼前那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昨日睡得可好?”他换了个语调,声音亦变得温柔。
阿箬心头一颤,想到昨夜自己因吃得太多,在卧榻之上那辗转反侧的模样便觉有一丝害臊,“托殿下的福,微臣睡得甚好。”
司马笠嗯了一声,忽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箬抬头瞅了瞅他,忽而很感兴趣地问道:“殿下可是紧张?”
司马笠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闻言,阿箬忽而有种莫名的凄凉,但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必要去分析这凄凉背后的因由,作为一个谋断江山的臣子,此刻,她要做的,是履行自己的义务,于是她作了个揖,劝道:“殿下不可大意!”
听了这话,司马笠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回来了,他咬了咬嘴唇,语带不悦地说:“知道了。”
这时候,李蟾跑过来,向司马笠禀报,“殿下,淑妃娘娘的车辇已经出了恒阳门,直打东宫方向而来。”
太子选妃,皇帝不便亲自参与,卓贵妃的亲侄女在参选之列须得避嫌,所以,最终这代表长辈和皇室来起监督和评价作用的,便只能是淑妃——诸葛芯鸳。
这诸葛芯鸳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闲散性子,所以她即便人在此处,想必也不会发挥多少实质性的作用。但是,她毕竟是长辈,毕竟是代表皇帝而来,所以,司马笠自然还是保持着极为恭敬的态度,出到东宫门口迎接于她。
第199章 选妃(二)
直到远远地瞧见车辇宫人,阿箬才意识到淑妃已经走近了。
那仪车,顶盖六瓣,俱施金黄油,彩绘云龙翟鸟,饰有五色宝石,至于车身,更是高大宽敞,装饰千般。阿箬瞪大眼睛数了数,奉驾的禁军,随侍的宦官、奴婢,人数之多,几是半后之仪。
仪车停定过后,淑妃在随侍宫女的掺扶下,缓缓下了车。待司马笠行过礼后,阿箬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淑妃比上次宫廷夜宴见时,倒是要艳上几分。她身着暗红金线芙蓉大袖衫,腰间系着金底碧玉宫绦,肩上披着雪白的貂氅,手里还指着蓝底金丝菊手炉,至于头上金钗步摇,那便更不必说。
淑妃倒也不是个倨傲的性子,更何况她面前之人,还是大兴未来的天子。
“笠儿,此番你可得好好谢过本宫!”一出口竟是句玩笑话。
司马笠淡淡一笑,问道:“娘娘辛苦,若有瞧得上的宝贝,只管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