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众人纷纷称是,司马笠却在心头冷笑了一句:“招安,只怕朝廷钦差还没走到夔州,便会被她一脚踹回来吧!”
但自己心意如何,一定要派一个最有力之人去传达,这个有力之人——他扫视堂中,却没发现一个。
他发问:“众卿之中,可有人愿领命,前往蜀中招安叛军?”
无人应。
曾为炯左右望了望,心下着急不已,一时间,他甚至已迈出脚步,想要应承下这个差事。
然而,还没等曾为炯行过礼,便听上首之人又说:“既然如此,本王便……”
司马笠的话没有说完,他被一个温和沉静却分外坚定的声音给打断了。
“微臣请命!”
闻声,一众大臣皆转过头去,望着殿外,而后,他们见着一个颀长儒雅的身影步入大殿,那人走得不疾不徐,直到大殿的正中央,他才停下脚步,掀衣行了跪礼。
“殿下,请派微臣前往蜀中!”
司马笠眉头微蹙,缓缓起身,径直走到那人面前,扶起他,在审视了一番他日渐苍白的面容后,有些偏题地问:“容卿何时回帝都的?”
容隐之答道:“星夜兼程,早间方道。”
也只有和那人相关,才会让容隐之这样匆忙。
司马笠压低了声音,又问:“可你的身体,能否承担远去蜀中的车马劳顿?”
容隐之拱了拱手,只答:“病弱之躯,也当在有生之年,做点有意义之事。”
殿中大臣,只知容隐之突然辞官返乡,不明其中就理,如今在东宫正殿一听,方知晓容隐之乃是身体抱恙,他们好奇,好奇中带着遗憾,这个年纪轻轻,大兴朝堂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怎么走了这样的厄运。
司马笠攥着拳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时代起的挚友,一时之间,竟生出许多莫名的感受,五味交融,很是复杂。
“此事重要,待本王……”他本想以秉明父皇为借口推脱之,孰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容隐之便又双膝一曲跪在地上,这一回,他甚至还叩首恳求,“微臣志向坚决,还请殿下,应允!”
原本,司马笠见他又跪,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容隐之话语脱口而出,叫他几乎愣在当场。
司马笠放下手,当着众臣的面,他也毫不顾忌地半蹲下来,而后,他压低声音,沉沉发问:“容隐之,她与我之间是私怨,误会重重,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听你的劝?”
谁知,容隐之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目,反问道:“那你觉得,按照你们之间的那重重误会,她或者她身边的人,会允许你进入夔州?”
司马笠愕然,答不出话。
第683章 请罪
容隐之猜得不错,司马笠的确是想亲自往蜀中去。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如今容隐之这样一问,就更失去了开口的理由。
他轻轻拂了袖子,容隐之也缓缓起身。
“你去可以,带上东宫暗卫左麒麟,必要时他可护你周全。”
“是!”
至此,群臣方舒了口气,气氛较之方才活跃了不少。
然而,不多久,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外又有人来通禀,不过这一回,进来的是一个小宦官,如今太子虽只是监国,但皇帝不问朝政,今日这样的集会便算得上是极为庄重的场合了。祖制,前朝议政,宦官不得入内,除非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众人皆猜测,是后宫之中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左右逃不开那么两三个人。
司马笠没有呵斥他,只挥挥手,道了句:“众卿先行退下吧!”
待到一众朝臣散去过后,司马笠才颇为急躁地问:“宫里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讲。”
“殿下,淑妃娘娘不知何故,今日晨起之时便全身素服,散发跪于陛下寝殿之前,陛下用过药,已足足昏睡了三日,今日巳时时分他醒过一次,不多久又睡去了,阿翁担心陛下身体,不敢将娘娘情况告知,眼下正是个左右为难之际,故而只能派小的前来请示殿下。”
那小宦话语落下,司马笠却反倒轻松一节,一开始他瞧见此人慌慌张张,还以为是皇帝司马佑有什么闪失,如今知晓是那淑妃,便也就不着急了。
小宦跪得老老实实,司马笠瞥了他一眼,“淑妃跪了多久?”
“破晓时分便在了,到这会儿约莫四个时辰。”
司马笠眼皮一抬,心道:“不知她又要演哪出?”
“太医可说过,陛下还有多久才能转醒?”司马笠又问。
“奴才走前太医方来看过,说是再有半个时辰方能转醒,这会儿已叫司膳备好了松茸鸡汤。”
司马笠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虽然百般不愿,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于是他答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本王料理完东宫之事,定马上过去。”
小宦不敢多语,俯身答了句是,便转身出去了。
司马笠终究还是进了宫,但他这一路上,可谓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指点宫中防务,一会儿停下与偶遇的大臣闲聊两句,当他一路“奔波”终于到达皇帝寝殿之外时,果然见到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淑妃跪在当场,看那模样似乎很是憔悴。
司马笠犹豫不敢上前,他私心里,简直巴不得那淑妃就这样长跪不起。在他还没有决定好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际,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殿中走了出来,不正是阿翁。
“娘娘!”阿翁一贯温和语调,“陛下醒了,这会儿召你入殿呢!”
谁知,那淑妃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反而伏地叩首,带着哭腔说:“臣妾有罪,万死难辞,绝无颜面再入天子殿堂,只愿于此长跪不起。”
司马笠一愣,心底窝火难平,只不知这女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684章 请罪(二)
阿翁苦求无望,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大殿而去。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淑妃那里,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司马笠的到来。故而他顺势一转身,躲进了垂花门之下,这垂花门虽然隐蔽效果极佳,但从方位上来讲却是离淑妃更近了,所以也能更进一步观察到淑妃等人的一举一动。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翁方进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寝殿大门居然再次缓缓打开,然后,三五个宦官婢女慌忙跑出静候大门两旁,而后,皇帝司马佑居然在阿翁的搀扶下步出了大门。许是久卧病榻,司马佑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额头皱纹深陷,脸颊惨白少光,至于那嘴唇,更是干裂起皮,像是经塞外风沙肆略过一般。
司马笠惊诧不已,这几日他来探望,只知父皇形容憔悴,今日见他起身,才惊觉,往昔那个风采不凡的大兴皇帝,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父皇……”他在心里喃喃念到,却克制住了那冲出去的愿望。
“淑妃!你这是作甚?”干瘪的声音颤抖着问。
地上那妇人已是额头红肿,她一听见皇帝的声音,当即又是猛一叩首,当她再次抬起头,额角已经渗出血迹。
“戏真足!”司马笠冷笑一声,心中嘲讽。
此刻,皇帝几乎用尽力气冲到淑妃面前,似乎想将她扶起。
“陛下,臣妾有罪,愿以死谢罪!”
“错不在你,为何这般自责?”皇帝的声音中满含怜惜。
“是臣妾监督不力,是臣妾有失本分,是臣妾……”淑妃带着哭腔,一味请罪,形容甚是可怜。
然而,她此刻越是楚楚可怜,司马佑就越是心痛不已,觉得她情有可原。
“够了!”司马佑低低喝止住了淑妃的言语,“你一个深宫女子,如何知道千里之外的蜀中发生了什么?那诸葛有我无声无息悄悄潜伏酝酿了二十年,连朕都被他蒙骗,更何况你?”
司马佑的语气略有些激动,“朕也是到方才忽然想起,当年诸葛有我便倾情于那贺兰旌,我当时只以为他被那女人蛊惑了心智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孰料,那女人死了二十年,他竟一刻也未曾忘怀,至如今,竟为了一个气数已尽的西楚,赔上了诸葛一脉的前程!”
“陛下,兄长于我如父,他犯下如此大罪,臣妾……臣妾岂有不连坐之理?”淑妃一边抹泪,一边答道。
司马佑满眼心疼地看着她,伸手为她拂去了眼角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