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找来的大夫不能治好此症,一拖两拖……月数就太大了,到那时候再想要用药落胎也不行了……子痫之症一旦临产时发作,尤其凶险,母子皆危。瞳瞳,长痛不如短痛,趁着如今月份还不大,尽早决定吧。”
沈童愣怔半晌,涩声问道:“用药落胎难道就不危险了吗?”
“柳大夫说如今还算早,胎儿刚刚从无到有,既不成形,亦无神魄,与母体连系不强,他会用比较温和的药,每隔三日服一剂,一点点让他……化掉……”
这短短几句,萧旷说得艰难无比。
沈童却早就忍不住心中酸楚,潸然泪下,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湿透了衣襟。
“可是,我……真的不舍得……”
“瞳瞳……”萧旷伸臂搂住她,语声滞涩,“我和你一样舍不得……但我更怕你出事……”对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个痛苦的抉择,但他更怕她因难产而丧命。
沈童把头埋在他胸前,削瘦的肩膀轻轻地耸动着,低声呜咽。
萧旷无言地拥紧了她。
好一会儿沈童才止住哭泣,幽幽地道:“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来日方长,等你把身子养好了,会有的……”
沈童沉默地偎在他怀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抽噎。萧旷抱紧她,用暖热的手掌温柔地抚着她脸庞,轻轻抹去残留的泪痕。
沈童终于平静下来,把视线移向床头矮几上的药碗,开口声音极轻:“这药就是……”
“不。”萧旷摇摇头,“这是之前的方子。我还没请柳大夫开新药方。”
她抬眸瞅他:“真的?没骗我?”
萧旷对着她看了看,端起药碗。
既是为了保温也为了减少药味散逸,用来盛药的是只带盖钟碗,随着碗盖揭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便扑鼻而来。
他将碗沿凑近自己唇边直接喝了一大口:“这样你总能信了吧?”
沈童微吃一惊,责备道:“你别乱喝啊。这药就算不是用来落胎的,也是治我头晕的药,你没病可不能乱喝。”
“那你就赶紧喝了,再不喝我喝完了。”
沈童心情复杂地喝完药,委委屈屈地道:“我想吃蟹黄包了。”
萧旷立即道:“这就让人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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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柳老大夫再次被请来。
沈童请他坐下,又命丫鬟上茶招待,细细询问。
“请问柳老大夫,若是这次用药落胎,以后我还能再有孩子吗?”
“只要好好调理,应是可以的。”
“第二胎还会得子痫吗?”
“得过子痫之症的妇人,第二胎又得子痫之症的,比寻常妇人要多一些,但也不是一定会得。”
尽管她问的问题,前一晚萧旷已经全问过,柳老大夫仍是一一作答,详尽解释。
直问到再无可问,停下来的时候,屋子里出现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轻叹打破沉寂,柳老大夫温言道:“用药落胎,毕竟伤身,且容老夫再为夫人搭一次脉,好开个君臣相济的药方,尽量减少损伤。”
沈童默默点头。
开完药方,柳老大夫又叮嘱道:“服药后,夫人可能会感觉腹有寒意,或是少许见红,亦属正常。但若有隐痛或急痛,又或是出血较多,那就要立即告知老夫。”
萧旷一一记住了,谢过柳老大夫,命人将他送出去。
沈童独坐发呆,萧旷也是沉默不语。
药终究是煎好了,浓黑的一碗,掀开碗盖时,一股苦涩又带着少许辛辣的气味钻入鼻孔。
箜篌已经把药放凉一会儿才送来,此时应是刚刚好。但萧旷还是试过了药温,才将碗递过来。
沈童垂首,双眼定定地凝视药汤。
萧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陪坐一旁。
她却忽然抬眸:“阿旷……我们再试一试吧。”
萧旷讶然:“试什么?”
“第一次我昏过去,是因为和你争吵。第二次发作,是海贼们要将我带去岛上。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都是因为我生气或是着急。要是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修生养息,不动气,不着急,也许就不会犯了呢?”
萧旷不太赞成的摇摇头:“阿瞳,还要好几个月呢……”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沈童恳切地道,“再等等吧,要是我再晕过去,那就喝这个药。”
萧旷沉吟许久,才缓缓点了一下头:“既然要修身养气,那些烦心之事你就别再去管,我会妥善处理。你只要管自己,吃好歇好,安心养胎。”
沈童点头答应。
他略微放低嗓音,郑重地道:“只要你再晕过去一回,那就一定要喝药了。”
“好。”沈童松了口气,肩膀也跟着松了下来,仰首望着他欣喜地微笑。
萧旷压下心中不安,回了她一个淡淡的温柔微笑。
第171章 【诬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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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沈童在屋里午歇,萧旷来到书房,找出之前所写的辞呈,如今事态有变,这份辞呈已经不适用了。
他刚提笔写了几个字,便听丫鬟通传,于令秋上门求见。
萧旷让丫鬟去请于令秋进来,然而他在书房坐了一阵没等到于令秋,倒是先前通传的丫鬟急匆匆小跑回来:“将军,靳大人拦住了于公子,不肯让他进来!”
萧旷:“…………”
还没到正堂,就听见靳飞的指责声:“……你到底来干嘛?不是回家了吗?还来做什么?”
萧旷低喝了声:“阿飞!”
靳飞这才住嘴,仍是愤愤然瞪着略显尴尬的于令秋。
于令秋见到萧旷,急忙作揖行礼,歉然解释道:“不才前日归家,并非忘恩负义,于危难时弃将军于不顾,实在是另有缘由的……”
萧旷扶他起身,了然道:“于公子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明缘由的吧。”
“正是。”
“入内去说吧。”
于令秋抬起头来,正对上靳飞气鼓鼓地瞪过来的眼神,装作没看见地转过头去。
靳飞:“!!”更生气了!
三人进入书房,萧旷示意靳飞关上房门。
靳飞双臂环胸,冷冷看着于令秋,一付看你怎么解释的表情。
于令秋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心事重重地皱着眉,显得迟疑不决。原地踱了好几步后,他才抬眸看向萧旷:“不才有个不情之请……”
萧旷点了点头:“请说。”
然而于令秋说完这一句又停下了,像是不知怎么接下去似的。
靳飞看着实在是捉急,恨不得掰开他的嘴替他说:“什么不情之请你倒是说啊!”
“阿飞。”萧旷皱了皱眉道,“你先回避一下。”
靳飞:“!!!”气成球!
愤然离场。
待房门重新关上,萧旷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终于,于令秋艰难地开了口:“将军被人诬告,不才发现……家父与此有关。”
萧旷也就懂了:“你是希望我处理此事时,别将你父亲牵涉进去?”
于令秋面有惭色,低低叹了口气:“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但……不管如何,毕竟是不才的父亲。还望将军能够,能够手下留情”
萧旷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于令秋略舒了口气,却听萧旷接着道,“但目前形势并不明朗,以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亦未可知,我只能答应你,会尽可能地留余地,却不能作出什么确定的保证。”
“是家父有错在先,将军能答应宽待,不才已经很感激了。”于令秋苦笑着,从背囊中取出几本册簿与书信。
萧旷接过来粗略扫了眼内容与落款,不由惊讶地看向于令秋。
于令秋朝他点了一下头。
“你可知道这些证据不但足以洗清我被诬的那些罪名,甚至还能置你父亲于死地。”萧旷一边细看,一边道。
“所以不才才会恳求将军手下留情。”
于家世代乡绅,祖上继承所得田地庄园,再加上于兴德经营有道,在县城乃至杭州城内拥有不少房屋店铺,涉及丝绸、茶叶、米粮等许多生意。
因为利润丰厚,多年来于兴德还从事海上贸易,只要定期交纳一笔银钱,海贼与霓寇就都不会打劫他的船队。
而赵直则通过于兴德做中间人,用大笔银钱或财物贿赂本地官员,让他们对走私贸易放松监督,甚至放任不管。对霓寇的打击也是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