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98)

作者:水怀珠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贺淳声儿微低:“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李兰泽又转头。

少女的脸在红,像被寒风吹红,也像被春风吹红。

李兰泽沉默,片刻,望回前方的茫茫大地,缰绳一抖,驱马上前。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李兰泽把诗念完,提缰在岔路口前停下,对身后跟来的人道:“贺姑娘,再会。”

贺淳一震,沿着他所选路径展眼,心里一惊:“你……不回家?”

李兰泽道:“李某身似浮萍,四海为家。时辰不早,冬夜风寒,贺姑娘早些上路罢。”

他一面说,已一面驱马和贺淳错身而过,一片被深雪覆盖的荒草把他的身形遮掩着,贺淳望过去,前一刻还滚烫的心骤然冰凉,随着他渐行渐远,一径往深渊沉落。

“李公子!”贺淳大喊,眼里泪涌。

马上背影并不停顿,反似更添一分决绝,几个辗转,即彻底被茫茫雪草湮没。

离开岔道口,李兰泽勒马,把手里冰花放至一块积雪平整的岩石上。

花底被他掌心温度烤融了些,粘上积雪,如残荷沉入水面。

李兰泽淡淡看了一眼,掉头而去。

李兰泽一人一骑,离开主峰腹地,径直向西而行,半个时辰后,抵达西峰脚下。

日影西斜,雪山绵延起伏,两座直穿云天的峻峰相对而立,如两把刺破穹庐的长剑,一眼难望尽头。峰峦底下,荒草遍野,山径崎岖,李兰泽驱马徐行,绕着峰底走完一圈后,在两峰间的峡谷里停下。

峡谷极窄,仰头,所见不过一线天光。

有风从峡谷里穿过,阴嗖嗖的,如豺狼嚎在耳畔,李兰泽拉开袖口,垂眸朝小臂看去,余晖丝丝,洒在冷白的皮肤上,那本该呈青紫的蜿蜒血管,暗红如一条条蠕动的蜈蚣。

催动内力,经脉里涌动的依旧是浑浊煞气。

略一思忖,李兰泽拉下衣袖,重扯缰绳,“驾”一声策马而去。

李兰泽登上东峰时,天幕浓黑,张牙舞爪的枯松后,只零星点缀着惺忪的寒星。云层有些厚,月亮还有一会儿方能显形,李兰泽把马拴在崖边的小亭外,入亭,静候月光。

人定,除了月光外,李兰泽还等来了一个人。

流云散尽,银辉如泄,那人从夜幕深处走来,月光与雪光中,一双比夜更黑、比天堑更深的眼。

李兰泽蹙眉,一错不错盯着来人,片刻,低声一笑。

陈丑奴驻足亭外,似乎也有一些意外,丰唇张了张,却无话。

饶是李兰泽先开口:“彤彤不知情吧?”

他没有问知什么情,可是陈丑奴听明白了。

“不知。”他眼微沉,静静答。

李兰泽垂睫,暗影里,神色有些难辨。

陈丑奴上前:“预备如何?”

李兰泽敛回神,答:“大约六百尺下,两峰有横石,间距不足百尺。”

陈丑奴会意,跟他先前估算的差不多。

耳畔风声呼啸,卷动崖边铁索,哐哐当当的冷响回荡周遭,李兰泽走出小亭,在崖前停下,低头,茫茫夜雾翻卷如潮。

“陈兄有几分胜算?”他平声问。

陈丑奴看过去,淡然道:“十分。”

李兰泽笑:“不愧为东山之后。”

陈丑奴举步走来,也在崖边停下:“李兄呢?”

李兰泽坦然:“五分。”

陈丑奴看他一眼。

以他的功力,怎么都不该是这个数。

不过,既然他只答“五分”,那自然就有只能是“五分”的缘由。

陈丑奴不擅深究,沉吟片刻,道:“我一人亦可的。”

李兰泽唇边有浅笑,眸中映月,萧肃明净:“李某所求,非只乐迩之死。”

陈丑奴蹙眉。

李兰泽道:“半年前,我与彤彤在外山被匡义盟伏击,贺掌门奉家父之命,曾劝我莫为情之一字执迷不悟,辜负道义,与天下为敌。”

“陈兄知道我当时如何答的吗?”李兰泽转头看他。

夜浓如墨,两人视线交汇于溶溶月光里、皎皎雪光中。

“若护她是逆天,李某愿逆天;若护她是负天下,李某愿负尽天下。”李兰泽双眸清亮,笑意莹然,“而今,也能顺天命,救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正文大结局。

——

今天是《三刀》发文一周年纪念日,也是肥珠的生日,所以,正文干脆就今天发完吧,下章大概晚上九点,不见不散~

第74章 相诀(终)

白玉是被一片嘈杂的躁动惊醒的,几乎同时, 屋门被人撞开, 平素里伺候跟前的小丫鬟踉踉跄跄地赶入内室,“噗通”一下跪在床前:“夫人!尊主他……”

白玉攥紧被褥坐在帐内, 扭头,原本睡于身畔的男人已然不知所踪。

院外惊声四起,光影纷乱,人声纷乱, 数不清的脚步飒飒沓沓地直往西峰而去, 白玉披着狐裘, 被裹挟在这片汹涌的人流里, 完全不知是如何抵达峰顶的。

时辰应该是平旦, 天还是浓墨一般的黑,漫天的月洒在满地的雪上, 哪里都是一片无垠的、茫茫的白。

天地,山川,峰峦与天堑……都仿佛失去了边界;现实,梦境……也都仿佛没有了分别。

前方不知耸立着多少层人墙, 也不知卷涌着多少层声浪,倏而一片“尊主他们究竟如何过去的?”劈面而来, 倏而又一片“乐迩竟然没死……”拍过耳畔……白玉浑身僵冷,抓紧小丫鬟搀住自己的手,尚不及探究真相,一张熟悉的脸蓦然进入视野。

白玉盯过去, 脑中又一阵轰鸣。

月下,那双眉眼模糊又清晰,明明应该远至天涯,却又偏偏近在咫尺。

白玉颤声:“贺姑娘,你……”

月光也仿佛被凝冻,贺淳呆立在一片白里,瞪着双空而大的眼转过头来。白玉审视着这张惨无人色的脸,思及与李兰泽的最后一面,一颗心登时悬至喉头:“你为何、在此处?”

贺淳嘴唇颤抖,两大滴泪自眼眶无声滚落,怔怔望回西峰。

与此同时,一记剑啸之音自天堑那端破空而来,白玉心惊胆寒,瞬间醒悟真相。

周遭议论声汹涌如波涛,白玉一个踉跄,被丫鬟扶稳后,强压恐慌挤至崖前。

严风凛冽,崖外夜雾翻涌如滔滔大江,时有悲咽风啸穿雾而上,冲入幽幽惨惨的枕月阁,搅得那本就隐隐约约的激斗声愈发七零八落。

白玉视线下移,定格在崖边哐当晃动的铁索上。

“他们如何过去的?”白玉贝齿打颤,一张口,唇边全是冰冷白气。

闻人鹤恰巧侯立边上,闻言道:“六百尺下,两峰间各有横岩,最狭窄处,间距不足百尺,如顺着铁索滑下去,再施展轻功抓住对面的铁索,两索一人即可形成一条倾斜栈道,供另一人攀上西峰……”

白玉惊心动魄,思及对面战况,又不禁怫然:“既知有此法可穿越天堑,先前为何隐瞒不报?!”

闻人鹤双目一闭,惭愧道:“即便可抓住西峰铁索形成栈道,也难保不会触发石壁上的机关,再者,老朽先前是真没想到……”

白玉气急攻心,想到陈丑奴与李兰泽眼下的状况,只觉五内俱焚,便在这时,一串凌乱的马蹄声匆匆而至,一名中年男人焦灼的喊声响彻群峰,正是李仲川闻讯以后,前来寻人。

然而周遭喧嚣声何其热烈,一会儿鄙薄乐迩自不量力,一会儿为那还不及凯旋的英雄歌功颂德,一会儿又痛斥苍天无眼……嘈嘈杂杂,起起伏伏,顷刻间便淹没了李仲川那焦心的呼唤。

白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团暗涌的黑,整个人沉浮在这些或高亢或低迷,或笃定或仓皇的声音里,突然也混乱如一片被卷入旋涡的浮萍,脑中轰然乱响,四肢一片冰冷。

天堑那边,金戈声还在,一声胜一声激越,一次较一次迅疾。墙壁坍塌的轰响,乐迩入魔般狰狞的狂笑,密针一般掺杂在悲咽的风中。

白玉抓住崖边一块被霜雪覆盖的巉岩,极力镇定:“多久了?”

问的是战况持续至此,已有多久。

闻人鹤面色凝重:“发现时只是亥时,到眼下,已三个多时辰了……”

白玉绷紧双腮,满脑子回荡着“三个多时辰”,突突乱作的心跳愈发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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