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敢妄动,示意三人藏于墙角树影里,悄声探至墙头,拨开密密匝匝的树叶朝外窥去,面色一变。
偌大的百草司前庭,各等级的侍女在檐下分列而站,脸上面纱俱被扯落,数十张面孔在夕阳里一览无遗。
成群的侍女前方,是正与天权对话的百草司司主金枝,其人年逾三十,素来不喜在人前暴露真容,是以定下百草司中人白纱蒙面的规矩,然而此刻在天权面前,她竟也除去面纱,大大方方地露着一张清丽而冷淡的脸。
两人面对而立,并不交流,气氛隐约显得冷凝,这时一名天权堂弟子自偏门后疾步赶来,抱拳道:“回禀堂主,百草司后院一间厢房内有两名昏厥的侍女,服饰已被换过,想来正是贼人所为!”
天权点头,一瞥金枝,语气意味深长:“天权早向尊主进言,金司主这处太过偏僻,平日又少有教徒巡视,极易被贼人盯上,不想,竟一语成谶了。”
金枝眼皮微垂,依旧漠然不应,天权也不废话,上下把庭院扫视一眼,开口:“为防贼人故技重施,即刻起,百草司交由我天权堂护卫,来人——”
“且慢——”金枝不紧不慢,淡声截断,天权眉头一拧。
金枝道:“什么时候区区一堂之主,都有资格逾越尊主,统辖我百草司了?”
天权冷笑,道:“金司主慎言,天权方才所言,乃是‘护卫’,而非‘统辖’。”
金枝眼波冷冷:“有区别吗?”
天权双眸一虚,耐性渐失,道:“金司主,眼下贼寇入侵,全殿戒严,可不是你居功自傲,恣意妄为的时候。”
金枝全然不为所动,反诘道:“亦非天权堂主越俎代庖的时候。”
“你!”天权怒目。
金枝把摘落的面纱重新戴上,曼声道:“该查的,您都查了;该看的,您也都看了。我百草司安危,自有我金枝护卫,天权堂主如想襄助,还请先奏明尊主,如无尊主旨意,任何人不得长留园中,此乃死令。”
百草司自创立以来,仅听命于尊主一人,数十年来,从无例外。天权碰壁,绷紧双腮,怒目横眉,自知金枝傲慢,难以攻破,可又不肯就此作罢。
气氛再度冷凝。
便在庭中二人对峙之时,白玉福至心灵,悄然下得墙来,对藏匿在树影底的三人比着手势,沿墙朝百草司后院行去。
司中侍女俱汇于前庭,入后查探的天权堂弟子也已尽数返回,四人这一去,竟是顺风顺水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即抵达司中三丹阁。
百草司位置幽僻,三丹阁更坐落于假山小湖后的松影深处,云窗月户,阒静无人。白玉老马识途,领着后面三人探至阁前,视线落至门前的广锁上,眉心一蹙。
此时去前庭偷钥匙,已然不可取,白玉抓起广锁,抡刀一砸,竟然砸不破。
“锁给我。”正烦躁,耳畔落下李兰泽平静的声音。
白玉侧目,把广锁交给李兰泽,李兰泽垂落眼睫,自髻上取来一支发簪,灵巧地在那身残志坚的锁孔里拨弄片刻,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锁竟真开了。
白玉扬眉:“你什么学会这玩意儿的?”
李兰泽把发簪插回髻上,开门:“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时间紧迫,四人不敢耽搁,入阁后,分头去寻十香软骨散解药。
阁内壁柜林立,抽屉成千上万,屉中瓷瓶更多如牛毛。四人翻找一阵,所获不是美容养颜的驻颜丹,便是强身健体的固元丹,贺淳偶然拿起一瓶,瓶身大写着“壮阳”二字,令她似懂非懂,一时举着细看。
“不是这个。”白玉忙给她弄回去。
前三排壁柜已经翻完,全是些无关痛痒的补品,谢令辰心急如焚,骤然拉开第四排的一个抽屉,安静的阁内突然阴风乍起,一片黑针自四面墙缝里迸射而出。
白玉眼疾手快,抱住贺淳伏地一滚,那厢,李兰泽亦护住谢令辰,险险避至柜后。
暗黄地板、朱红橱柜上,排排黑针密如野草,谢令辰魂飞魄散,贺淳被白玉护在胸前,亦是色变震恐。
然而更糟糕的是,机关被触动,警报又响,三丹阁外,铃声震天。
白玉面色骤变,把怀里贺淳拉至一边,令她藏于柜后,交代道:“别乱动。”
贺淳看她要走,慌道:“你小心哪!”
白玉心道,你俩老实些,我比谁都好。然而一瞥这少女大眼中正儿八经的担忧之色,又心下一软,闷声答:“知道!”
既然第四排橱柜开始触动机关,那他们所需的十香软骨散解药十有八*九便盛放于其中,白玉小心翼翼避开地上黑针,目光自层层抽屉上的标签巡过,果然在左起第六层抽屉上看到了“十香软骨散”五字。
照谢令辰拉开抽屉后的结果,恐怕每开一个抽屉,都会触发一道机关。白玉聚精会神,探手勾住拉环,深吸一气后,率然拉开。
与此同时,抽屉中赫然贯出一把利刃,有如劲敌冲杀至前,奋然一击,白玉偏头闪避,扬起的面纱被刀锋贯穿,自脸上撕落。
“铿”一声,利刃勾着面纱插在一面壁橱之上,白玉回头,清晰、明艳的五官落入贺淳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有一点点肥(小声)
今天我荷包也有一点点肥(大声)
——
快把你们的金爪爪挥起来!
第60章 相决(三)
贺淳双目圆睁,黑溜溜的瞳仁深处映着这张昳丽的脸, 三月前的那场厮杀浮至面前, 不敢置信。
白玉一心系于解药,尚且不及反应, 确认抽屉里再无后招后,立刻把里面的小瓷瓶抓来一把,其中既有毒药,也有解药。
地牢中被关押之人众多, 解药自是多多益善, 白玉把抽屉大大拉开, 卷走所有解药, 塞入怀里后, 这方去看贺淳。
两人视线交汇于一丝余晖里。
单薄的少女委顿在柜下,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冰火交缠般, 于濛濛泪雾中,浸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白玉怔然,随即,探手往脸上一摸。
一切昭然。
“……是你!”藏在另一方向的谢令辰斜身望来, 恰恰看到白玉侧脸,将将偃旗息鼓的惊恐又卷土重来, 挟以跟贺淳一般无二的森冷恨意。
白玉垂眸,转头对上他剑一样的双眼,倒出一颗解药,扔过去。
谢令辰哪里肯接, 一挣上身便要扑来,李兰泽冷着脸把人拽住。
“你松开!”谢令辰蛮着劲挣扎,恶狠狠地叱骂,“难怪一直不肯透露姓名,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李兰泽捡起掉落在地的药丸,强行塞入谢令辰口中,阻去他后面的恶言恶语。
白玉神情寂然,走向贺淳:“当黄鼠狼总比当鸡强。”
“呜呜……”谢令辰气得眼红。
白玉在贺淳面前站定,想了想,还是蹲下,把一颗解药倒在掌心里,递给她。
贺淳胸口极快地起伏,那双也透着红、浸着恨的大眼睛里又一次滚下热泪,这次离得近了,白玉发现她眼睛是真大,金豆子竟是能两颗并着一块砸下来的。
可惜此时并不是欣赏美人垂泪的时候。
“天权堂和百草司的人眨眼即至,恢复内力后,赶紧从后面离开。”白玉静了静,又承诺道,“我不会骗你的。”
贺淳深深吸气,也不知在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抬手把泪一抹,拿过白玉掌心的药丸一口吞下,继而绷紧颤抖的下颌,至始至终不再看白玉一眼。
正在这时,飒飒沓沓的脚步声自小湖那边奔来,白玉眼神骤寒,自柜前站起,森然目光直射窗外。
“三哥,”白玉声冷,而坚,“交给你了。”
李兰泽一惊,不及去拦,白玉人如电掣,已然撞开阁门,冲入那片湍流之中。
***
三丹阁外,人影潮涌,丹霞侵染的天空上亦黑影飞掠,意图踏空攀至阁中。
白玉纵身跃起,挥刀把空中三人截下,顿挫之间,水波潋滟的小湖被天权堂、百草司团团围住。
“入阁拿人!”天权一声令下,抽刀杀至白玉身畔。
先前溃败的三人立刻重振旗鼓,趁天权缠住白玉之际,振臂而起,眼前即将抵达石基,后背突有劲风乍至,不及掉头,各自脚腕相继被一条内力沛然的布条缚住。
白玉一手抡刀应付天权,一手紧抓布条向后一拽,那三人竟如断翅之鸟,齐齐朝湖心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