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回头我告诉四爷。”
“你告诉他做什么?四哥向来不喜欢我弄这些虚无的,他若是知道,又得埋汰我不务正业了,况且这是我专门给你的。”他语气竟似有三分不悦,我只道他是怕引起兄长不满,便没再多想,只是笑笑应了下来。
出来暖阁,我便将罐交予棋官儿收着了,弘昼坐在一旁慢慢饮起茶来。
裕妃问:“怎地这次就你从宫里回来了?”
弘昼驻了茶盏,回道:“内务府繁忙,四哥事事要亲为,自是没时间向我这样逍遥自在的。”
“你啊你,我看回头你皇阿玛问起你差事来答不上可怎好?”裕妃叹了口气。
“额娘这您便多虑了,皇阿玛最喜与儿子切磋的并非那朝堂之事,却是那参悟之道。”弘昼倒是看得开。
我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好意思多问弘历的情况,他却会意般的,在一旁道:“四哥在宫中一切都好,你也莫担心。”我便点头应允。
“怎地不见宜良?”我这才察觉不对劲。
“她早来过了,身上不太舒服,请安过便回了。”熹贵妃开口接道。
说罢,三人别按着座各自坐了,吃了点心,弘昼便告辞去秀青村寻雍正了。
“如今皇上最喜同郡王爷谈谈那神仙之道了。”裕妃对我说道。
“倒是两位爷的共同爱好。”我回道。
“这样也好,平安一世便足够了。”裕妃一脸祥和,眼睛却是看着永璜,仿佛她只是那尘世间普通的一位祖母。
近来,宫中时有流言,传说雍正常传召弘昼在旁,怕是对弘昼十分中意。
裕妃听了此,却再无之前的骄傲之色,反而充满了担忧,又因着我阿玛的事情,并着前朝的九子争嫡,她如今突然惧怕极了这权力,恰如我一样,然而身处这旋涡之中,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正放了茶盏,里间收拾方才制香器皿的暖晴突然捧了张纸出来,冲我们道:“是和郡王落的东西。”
裕妃示意她递上来,我在一旁赶紧伸手接过呈在案前,但看那泛黄的宣纸上,两行挺拔秀丽的小楷墨迹尚干,我念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
“这孩子,好好儿地春色,又写些垂头丧气的来。”裕妃轻叹,我默然应许,心里却突地不安起来。
裕妃见我抚着胸口,探道:“身上不舒服?”
我略点头,:“突地心闷起来。”
“那你回去歇着吧,等好了派个人来我这儿说一声。”裕妃十分关切。
“是,又劳姨妈惦记了。”我说着,棋官儿已是上前,扶着我下了榻,便告退去了。
到了夜里,谦妃突然派人来传,说皇上特别给小阿哥赐号,命为圆明园阿哥,我欣喜地说了恭贺,又派人拿了金锞子呈上。
又过半夜,正睡得安稳,只听廊外铜锣作响,人声鼎沸,我登时睁开眼来,却又被窗外的灯火闪到了眼睛,不由得哎哟一声,棋官儿赶紧从对面床上一咕噜滚过来,轻呼:“福晋,您没事儿吧?”
我摇着头,有些疼,正搞不清个由来,苒荷小声喊着跑了进来:“嫡福晋!不好了!”
“莫要咋呼!”棋官儿喝住她。
“皇后娘娘殁了!”
原是皇后没了,我心里突然空荡荡起来,大有一种看尽红尘的沧桑之感。
屋外更加嘈杂起来,我沉了沉心思,叮嘱苒荷:“你去大阿哥那里同李嬷嬷一起守着,没人来传,便待在屋里那也不许去。”
苒荷忙应着去了。
这边,棋官儿有条不紊地正从衣橱里找出一件极素净的长褂来,我看那淡淡的白色,又道:“还好随身带了身,你去把我那身里衣也取来。”
便从里到外换了身崭新的白衣,稍微匀了脸只是用白玉扁方挽着头,出了屋,忙着往九州清晏那边去了,路上果然撞见了往这边赶的暖晴一行人,她见着我,忙近前来:“主儿们都已经到齐全了,皇上也已经到了,吩咐福晋阿哥们也快些近前守着。”
我听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来鸿胪寺也早有准备,如今看着园内各处装点丧仪,方才觉出来皇家的庄重与细致来。
不到屋前,那哭声却已穿缝而至,瑾惠此刻正着急的吵我这般张望,见我来了,忙着跑上前,对我小声说道:“皇上说了,天一亮就回宫里面去。”
“各位主子可都到了?”我拉住她的手,问得急切。
“除了谦妃,她本是来了的,皇上说她是刚生产过的身子,见不得这瘴气,命苏培盛立马送她回去了。”她回。
我点头,送了她的手,一前一后进了正堂,隔着珠帘,里面站着的,跪着的已是一片,我突地念想起过往种种,又感慨皇后的这坎坷一世,竟是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倒在珠帘外,痛哭起来,刹那间,只闻得耳边潇潇簌簌的哭声,只觉得似乎自己的魂也随着皇后去了。
哭到悲怆之处,身子一软,便要往侧边倒去,蓦地伸过一双手扶住我,我泪眼朦胧,竟是弘历,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见我发呆,便拧了拧我的手背,我吃痛,却说不出话来,他拍拍我的手背:“傻苧苧,是我。”
他这话却勾出我今日无限的哀思来,眼泪珠般地滚下面来,他便依着我跪在地上,那马蹄袖下藏着的却是我们二人紧紧相握的双手。
这漫长的后半夜随着黎明的开启终于划上定格。
皇帝这一夜间,似乎又苍老许多,他从房里慢慢走出来,眯着眼看了看跪拜的众人,嗓音嘶哑:“张廷玉,皇后的谥号可有了?”
跪在门外的张廷玉听到雍正喊自己,忙得弯着腰跑进来道:“宗人府早已呈了上来,取恭字。”
说着又双手呈上了案牍给雍正阅读,他盯着那字瞧了半天叹气道:“就依卿吧,皇后这一世不容易,走得一定要体面。”
他说着,把案牍还予张廷玉便由苏培盛扶着往外去了。他这一走,跪了半天的人们才纷纷互相扶着慢慢爬起来。
膝盖早已经麻木没了知觉,弘历把我拉起来,道:“膳房怕是早已备好了吃的,赶紧吃些,一会子便要回宫,这一天怕是都吃不上几口。”
我倚着他的手臂,不由得抚了抚肚子,点头答应,自知他此刻是肯定无法陪着我,便叮嘱道:“你也要顾好自个儿。”
他冲我轻笑,嘴角上扬,答应着便去了。
回了莲花馆,果然已有人送来了饭食并各人的丧服,我待吃饱了肚子,由着他们侍奉换了衣服,永璜便已是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他贴住我小声问道:“额娘,您和妹妹还好吗?”
我笑他体贴,便拉住他的小手轻轻覆在腹部,“额娘没事,妹妹也没事。”
这时,李嬷嬷走近,我交待:“阿哥年龄小,回去之后,想来也不必时刻守在灵前,你定要全神贯注,寸步不离他身边,随身多带些点心,饿了便先凑合着吃些。”
她会意,点着头应下了。
棋官儿近前道:“福晋,我也随身带了些吃的,只是怕您这身子吃不消。”
“无妨,若是我不舒服了,我自然不会强撑着,”我笑道,又道:“快去叮嘱各房的,马上就要出发,没必要的就不要带了,龄语这些日子怕是就要生了,让她同我坐一辆车。”
一切吩咐妥当,不多时,只听外面号角连连,已是为逝去的皇后吹奏起悲怆的哀歌来。
这一路走得极其沉重,望不到底的白帐素纱,明明是春色怡人,此刻看来却也是哀哀戚戚了。
龄语捏着帕子,面上苍白,我道:“你可还好?”
她摇摇头,嘴唇竟也没了血色:“小腹竟有些下垂,想来是快生了。”
我听此,不由得着急起来,握住她的手:“再忍忍,马上就到宫里了。”
她淡淡笑着点头,便靠在我身上说不出话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瞧到了东华门,车队依次进了紫禁城,龄语动了动脑袋。
我忙问道:“到了,你还行吗?”
“多亏了姐姐,妾身现在觉得一切还尚好。”她的话语这才恢复了几丝力气,我提着的心才跟着放缓许多。
丧葬按着计划安静地进行,考虑到我同龄语的身孕,回了宫之后,除了头一天的宗室聚会,熹贵妃特别安排我二人在西二所休息,不必再日日来请安,紧张两日的身心这才慢慢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