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长着一双三角眼,眉毛又短又粗,眉梢下垂,就像个“八”字,又像两把悬着的小刀,扬了扬手中的刀,道:“弄死这只小兔崽子。”
岑晏伸手揽过朝雾到身前,绕过枣红马身后,狠狠一刺。
枣红马长啸一声,发了疯似的向前冲,三角眼正站在正中间,从飞起到落下不省人事在一刻之间。
“杀了他,杀了他!”几人红了眼,挥舞着刀向岑晏杀来。
如法炮制,黄棕马,赤马,黑马……刺了个遍。途中没被马撞到的漏网之鱼也都挨了几刀。
看着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几个人,岑晏心知并非所有歹人都在此,应该是为了搜找他们兵分几路,遂不再恋战,疾驰银鬃马朝大门奔去。
银鬃马跑得快,一路上岑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竟也开出了一条血路来。待到大门,门闩正闩上。这时,一只七寸来长的箭飞来,目标直直的是岑晏的后心。
“哥哥——”毫无犹豫,朝雾生平第一次这么勇敢地拥住岑晏的后背。
然后是利箭入肉的声音,血腥味充满鼻腔。“朝雾——”岑晏眼睁睁看她挡在自己面前,鲜血染红了衣衫,手下动作不停,撤除门闩,用力一推,大门打开。
“你们,谁都别想跑!”极细的、懒洋洋的有暗含怒气的粗嘎声响起,那个葫芦倭瓜老板娘,手中拿着一只的烟杆,而烟杆上竟架着七寸长的箭。
原来那不是烟杆,是一只像烟杆的弩!
嗖的一下,箭又射中岑晏的右腿,原先的伤口一裂,岑晏眼前一黑跌下马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抽了马一鞭,马一吃痛,撒了蹄子冲了出去。
葫芦老板娘呵呵冷笑,抬起肥手对准马背上的姑娘,按下机关。她对自己的暗器很有信心,不说百发百中,十分之九是能中的,这姑娘本就撑不住了,再补上一刀……哼,谁叫她这么不听话受皮肉之苦,希望她要死也是死在被卖掉后,别坏了她的生意。
一只尾羽雪白的箭带着肃杀之气破空而来,直直迎上了七寸长的箭,自中间将其剖为两半,而后擦葫芦老板娘的脸而过,牢牢射入墙砖中。
第3章 金陵夜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清亮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震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上,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嗅着泥土混着花儿草儿的香气,朝雾睁开眼,触手之处是茸茸的青草。这是……在哪儿?
朝雾急忙起身,眼前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但凭借手中微润的土壤,视野中绿叶上晶莹明亮的露珠,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在一处乡野。
由于她的起身牵扯到伤口,“嘶”的倒吸一口气,朝雾才记起来昨天的惊魂夜,阴森的客栈,诡异的老板娘,生死奔波……
感觉手臂不舒服,朝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右胳膊上缠着层层白布,稍稍解开衫子,看到步底边背后在右面打结,有一布条在肩部与顶角打结。忙将自己的衫子系上,心中又惊又羞——是谁给她包扎了伤口,衫子还是昨日的那件,可是血腥味却很淡,像是有人将它冲洗过。会是谁呢?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脱了她的……
朝雾双手抱头狠狠地摇了几下,想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不想了不想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兄长。
晨露湿湿的粘在衣衫上,耳畔似有潺潺流动的水声。太阳冉冉上升,雾色渐渐淡去。
朝雾看见几步远处有一条两掌宽的蜿蜒小溪径,小径边躺着一小块事物。朝雾弯身拾起只见一碧绿通透成流云百福状,反面刻着“景桓”二字的玉佩。
“景桓”正是岑晏的字。
朝雾遂顺着它步行约几十步——入幽静的树林中,只见溪径中的水聚而成池。微薄的晨曦下,池水静静地,朦胧地反射着天空的影子。偶尔一阵风吹过,镜面乍破,便有一层层微弱的波光漾来。
池边青草地上躺着一个人,淡青色的衣裳——正是岑晏。
朝雾忙走过去蹲下来,将岑晏的身子扳过来,他的右肩与右腹的伤口都已经绑好了,只是他紧紧闭着眼,嘴唇裂出了血。朝雾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触手滚烫滚烫的,可见烧得不轻。
一回生二回熟,扯下本就剩下不多的中衣,朝雾将它浸了水,再敷到岑晏的额头上,来来回回多少次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岑晏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待到岑晏醒来时已是午后。
“我最后的意识是一支箭擦着那个人的脸飞过,”岑晏定了定神,道:“看来是有人救了我们。”
“我很少见过亲戚来家里,父亲走后除了几个生意上的伯伯再没人来吊唁过,会是谁呢?”朝雾疑惑不解。
“不清楚,”岑晏摇了摇头:“从他救了我们来看应该不是敌人,但有何图谋却不好说。”
朝雾乖巧地点点头。
“这些伤口是你帮我缠的?”岑晏低头发现自己的伤都被缠好了。朝雾静默不知该如何回答,昨天晚上她是给他缠过,可是他后来的伤口好像是别人帮他缠上的。
岑晏见她没吱声只当默认了,脑中又浮现昨晚朝雾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想到姑娘家的身子总该比他金贵,她却一声不吭不喊疼,自己也没想到去安慰她,这个兄长做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你的伤口给我看看。”不知不觉中声音软了下来。
朝雾意识到岑晏在说什么,可是她的伤在右胳膊偏里侧,也就是说如果要好好包扎需解开里衣……而一解开衣服,先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兄长可能会认出这么娴熟的包扎手法一定不是她包的,那就是别人包的,那她的清誉何在,兄长会怎么看她……虽然只是兄长知道不会怎么样,可是她还是不想让兄长知道……
“不用了哥哥,我已经包好了。”朝雾合住衣衫双手环抱于胸前抗拒。
岑晏见她衣衫清洁,没有血渗出来,也不愿强迫于她。
两人走出树林,在官道边发现了原先的马车及财物。朝雾盘算了一遍,一件不少。
沿官道往西的泥土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箭头,岑晏俯身试了试上边的土壤,黏性不错,道:“前不久刻上去的,看来真有人在暗处。”
朝雾蹙了蹙眉,她实是担忧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在别人的监视下。
“走一步看一步吧。”拭去手上的泥土,感到她的不安而焦虑,岑晏抬起头来对朝雾道。
到底是青年男子,岑晏虽然伤得比朝雾重得多,恢复的速度却更快。于是朝雾坐在后车,岑晏赶车,日色渐晚时终于赶到了金陵城。岑晏驱车在街上饶了一圈,挑中了一个生意兴隆的酒馆。
“馆”一般用来接待贵宾,如“国宾馆”这类旅馆都是官办的,平常时候也会招待民间的商旅,因此一夜开销较大,但安全起见,岑晏没有再选别的民办酒店。
岑晏与店老板做好登记,交代备好马粮草,将车驱赶到马棚中,栓在栓马柱上,雇了个杂工将两箱的衣物和珠宝抬到订的稍房内。楼的大厅在第一楼,住宿处在第三楼,故未引得多少人的注意,且此处约莫是富商大贾云集,区区两箱事物抬上不少人见怪不怪。
岑晏来到卸下马的车前,掀开帘子——朝雾竟还在睡。按说一路上颠簸不停,早该醒了,她如今睡得正香,可见真的累到了。
他五岁那年生母去世,次年如夫人便嫁了过来,不久便生下了她。他的这位继母如夫人本是扬州花阁的一位花魁,攀上了他的父亲。母亲最后的日子憔悴而哀怨不语,他当时不明白,后来看到这位继母就都明白了。他憎恨父亲的薄情,厌恶如夫人的恃宠生娇,连带着讨厌如夫人所出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长得跟狐狸精似的朝雾。
十五岁那年他头也不回离家求学,为的是有一日出人头地,不负母亲的希冀。
说来也是奇怪,岑家虽是江东富商,祖籍却在潭州。按当代律法重视籍贯,即使是父、祖做大官,其子弟依然要回原籍参加科考。
当他拿着帖子去拜访族中的老人却发现族人以农耕为主,多贫困。起初他还想帮帮他们,后来就发现族人的野心愈发膨胀,借同族之名想对他干涉,便渐渐疏远了联系,只是在此一心读书。
潭州的岳麓书院创办至今已有几十年,每年中进士者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声名远扬。